我今天又被爸爸妈妈打了。
妈妈抡着不知道哪掰下来的半截木棍,第无数次朝我身上砸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狂喊着大叫着,一次又一次手起棍落,毫不含糊。
她打得我浑身都在火辣辣地疼。我感觉自己深陷在枪林弹雨里,躲都躲不掉,却毫无还手之力。
妈妈狰狞地喊着:这就是你闺女!不让人省心的烂种!哟,你还录像呢?
我伸出胳膊想制止她,她的木棍却重重落在我手指上和手背上,我的手顿时绯红一片,没几分钟就肿了起来。
全程我都在哭着对她尖叫,妈妈,你别打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嗓子喊得沙哑,渐渐喊不出声音。她还在打我,而我能发出的只有断断续续的低声吼叫和猛烈哭叫过后生理性的抽噎。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对着我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求饶,她握着棍子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说!知不知道错了!妈妈举着木棍,拉着我的胳膊,把早已经被打到瘫坐在地上的我揪了起来,像是在提起一摊骨头架子。
我嗫嚅着没说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妹妹又一次呆呆地站在我旁边不敢作声。她吓得满脸都是泪花,睁得圆圆的眼睛里里除了惊恐读不出其他神情。
那你知道了吗?她突然拉过妹妹,一棍子抽了下去。
呜哇——妹妹猛地高声哭喊了出来。
透过凌乱的发丝能依稀看到爸爸站在我面前,高大威猛的身形,恶狠狠地笑着,举着一个手机,边录像边朝妈妈喊:操,有本事你打死她!
她的哭声很快变得沙哑,脸上红彤彤的,脖颈也哭红了,头发也在挣扎的过程里散开。而那漂亮的辫子是我扎的,蝴蝶结是我给她戴的。
妈妈!你别打妹妹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爬了过去,胳膊箍住她的小腿。
我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朝她喊道:我知道错了!妈妈,我知道错了!!我认错,你们就别打妹妹了好不好……
她一脚把我踢开。她的脚后跟踹到我的下巴上,嘴里的痛感和血腥味一起传来。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爸爸还是举着手机,用一只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我不该在你们讲话的时候出现……我咳嗽着回答。
好!算你长点眼力见。她喘了喘气,把木棍扔到地上,咣啷一声钝响。
真他妈累死我了!她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爸爸也终于放下了手机,转身走进了小卧室,嘭地一声狠狠甩上了门。
我拉起妹妹,问她有没有事。她真的哭不出声了,只知道抱住我,她小小的脑袋埋在我胸口不停地抽抽搭搭,一边缓着气一边咳嗽。
刚才妈妈朝我的后背打了好多下,感觉自己脊梁骨好像要断了。腿疼、后背疼、肚子也疼。一定又会留下不少淤血和淤青。
㈠
以上,是我四年前的一段记忆。当时我只有八岁,妹妹三岁。
不知为何,我常常做梦,午夜梦回的都是这段可怕的回忆,比梦魇更痛苦也更让人难以忘怀。于是我总会在无声的尖叫里惊醒,后背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汗涔涔的我只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我翻了个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几天前被皮鞋抽的淤青依然隐隐作痛。初中离家远,明天还要早起呢。
做噩梦的坏处就是第二天没有听到闹钟声。
李彤,快起床了!要迟到了!妈妈穿透力极强的高喊声穿过卧室门,随即呼啦一声,她把我的被子一把掀开,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卫衣和校服外套就一股脑地砸在我肚子上。
我顿时惊醒。
我其实挺喜欢上学的,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如此。不仅因为上学可以躲避爸妈,也因为我喜欢我现在的同桌赵宇博。
人如其名,赵宇博什么都会。他学习好,还会画画,数学拔高题信手拈来,各科老师都对他赞赏有加。
我又去问他题了。
他接过练习册,在被我划拉的乱七八糟的几何题中拨开云雾,聚精会神地解起题来。
他右手里正无意把玩着一只磨砂中性笔。纯白笔杆朦朦胧胧,仿佛把刺目的阳光尽数吸入,又温和而安详地展露给我看。
我只觉得此时的他就像小说里走出来的少年。原谅我无法堆砌辞藻来描绘这番景象,只好轻轻屏住呼吸,默默祈祷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
他屏气凝神地托腮思考着,忽然开窍一样下笔。细碳笔头和光滑的纸张唰唰地奏起小调。深琥珀色的瞳仁被阳光蒙上一层淡金。
做完了!他潇洒大气地把练习册拍在我桌子上,眼底是藏不住的自豪。
那你给我讲讲吧。我得寸进尺。
他垂眸答应,骨节分明的手指三两下就灵活地把桌上的笔转进自己手心,笔尖轻点几何图上。
于是我恍然大悟。
我讲明白了没?他把题漂亮地解出,又指着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步骤问道。
我下意识回答道:讲明白了。
我不太合群,跟同学们的关系并没有很好。他们都不熟悉我,也本能地疏远我。除了我妹妹,再没有人像赵翰博这样温柔地对我说过话。
短暂的对话告一段落。
㈡
家里养了只金毛,叫奇奇。
一身光滑的毛,如绸缎般一顺到底。只不过,柔亮的毛皮下是隐隐的血痕。
爸爸教育奇奇的方式十分奇怪。他打狗,用电棍打,打得它嗷嗷乱叫,客厅厨房厕所来回逃窜。我和妹妹就躲在大卧室里,妹妹吓得捂住耳朵扑进我怀里,妈妈却站在旁边翻着白眼抱着手臂,一副冷眼观战的样子。
妈妈,你不心疼奇奇吗?我小声问。
妈妈却说:有什么可心疼的,我又不喜欢它。
可它们也是生命啊,既然你不喜欢,当初又为什么要买呢。我下意识反驳。
妈妈突然喊了起来:还不是你当初喜欢狗吗!
我当初是说过想要条狗,但是我想要的是安安静静的博美……现在倒好,家里来了条大金毛,简直闹翻天了。
你再给我犟嘴!有本事去问李新宁啊!!妈妈捂住头大喊。
嗷——又一声凄惨的吠叫从厨房传来。
我带着妹妹跑过去,拉了拉爸爸的胳膊:爸爸,别打奇奇了……
他估计是正在气头上,没给我好脸色:关你什么事,这狗随地拉屎,出了门就乱跑,不听话就得好好教育教育!
爸爸!教育不是让你用电棍教育的!!我也提高了音量。
闭嘴!你没有发言权!!你再掺和就连你一起打!爸爸恶毒地瞪了我一眼,狠厉的目光像是要刺穿我的胸膛。
嗷呜——汪、汪,呜——奇奇哀嚎着。它身上有血。
它走一路就带了一路的粪便,白色的瓷砖上沾满了褐色黄色的粘稠液体。它是不是……大小便失禁了?
李新宁紧紧握着电棍,却邪性地笑了起来,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
㈢
咚咚咚,是敲门声。
妈妈应声开门。是邻居找上门来了。
邻居一上来就朝她喊:你们家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打孩子,孩子这么大了还打,天天哭,让不让人在这住了?你们家里的狗也天天晚上叫,会不会养狗?
妈妈有点不耐烦地道着歉:对不起,下次不打了。可实在是两个孩子太气人!大姑娘学习不好还贪玩,小姑娘生僻古怪不爱见人,实在是没办法。李彤,李圆圆,过来给阿姨道歉!
我和妹妹低着头走了过去。妹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回头望着,结果妈妈瞪了她一眼。
阿姨,对不起。我抢先道歉,是我不争气,我没出息,给我爸我妈添麻烦了。
阿姨我错了……妹妹也跟着附和。
哎哟我的娘来,你家狗怎么拉得遍地都是,太恶心了,家里跟个垃圾场一样,你们是怎么能在这种环境里住下去的……
邻居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刚一关上门,爸爸就狠狠拽着我的耳朵把我从门口扯到了客厅。他力气奇大无比,三个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他随手抄起打奇奇的那根电棍,压低了声音开骂:都怪你们两个!一天天的也不让人省心,算是白养你们了,让我跟你妈在邻居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娘的,这破日子还过个屁啊!
尽管满心不服和生气,我还是不敢顶嘴。我知道,只要回她一句就是犟嘴,犟嘴就一定会被打。
这么多年我也总结出经验了,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把自己贬得越差劲越好,这样才能免受点皮肉苦。
好在邻居替我和妹妹暂时解了围,今天晚上总算可以安静下来了。
就算已经习惯了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可它什么时候是个头?
㈣
我望着窗外又陷入了沉思。记忆太清晰太血肉模糊,时常一想起就又气又怕浑身战栗,一腔愤恨无处发泄。
突然,赵宇博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桌角。
我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神。
他说:祝你13岁生日快乐!
他掏出一本硬皮本,递到我手里。
打开本子,扉页上写着:祝李彤生日快乐,学习进步!你的帅哥同桌赵宇博。
我不由得笑他自恋。
过了几分钟,只听到一声轻唤,我应声抬头。
语文学霸,快来给我解题。清朗的声线混着一缕鼻音,显然是赵宇博的询问。
手指触碰到他的卷子,正准备接过,两根手指轻轻地碰在一起,是温暖的触感。我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又愣在原处。
诶,你手上怎么了,是淤青吗?他突然问。
没什么……我连忙缩回手。
你等等,我看到你胳膊上手上的淤青不是一两次了,你给我交代清楚。他反常地严肃。
我起初不想说,可在他的逼问下我只好和盘托出。
这个故事很可怕。
我爸和我妈经常吵架,是爸爸打妈妈,然后妈妈躲开。后来她扛不下去了,在我三四岁的时候离婚了。
有一幕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很晚了,客厅里有被掀翻的茶几和快要散了架的凳子。茶杯水果抽纸撒了一地,水也泼得遍地都是,满屋的狼藉。我和妈妈拎着行李连夜坐大巴车回到姥姥家。
然后她给我找了个后爸叫李新宁,生了我妹妹。我妈和他臭味相投,吵得更狠了。这次不仅吵架,还打我和妹妹。他就那么看着,有的时候还录像,可是不知道他录像有什么目的。
他们两个经常家暴我们。从屋子这头打到那头,从用手到用棍子再到用鞋底,无所不用其极。我应该被打了七八年了,我妹妹更惨,从小就活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
李新宁爱喝酒,喝完了酒拿瓶子挨个人砸,砸完了人还砸狗,哭喊声和狗吠声此起彼伏,闹得全家甚至全楼整宿不得安生。
他俩打我们的理由一般就是工作受挫和我们学习不好,但是更多时候是他俩平白无故拿我们撒气。
我面无表情地讲了二十分钟,讲着讲着我也眼眶泛红。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愤怒,转而悲叹。
我叹着气问他:我这种极端的性格就是被他们打出来的。赵宇博,你会对我产生偏见吗,会歧视我吗,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疏远我?毕竟我是这样一个不幸的家庭里出来的可怜的人。
绝对不会!他捏紧了拳头,拿回送我的本子,在祝福语下面又加了一行字:痛苦不会永远持续,一定要坚持下去,祝你的生活早点好起来!
谢谢他。
㈤
班主任来家访了。
吕老师您好!哎呀,您怎么来了,快请坐!!您看您这来的匆忙,家里还没来得及打扫呢,可千万别见怪,家里的狗喜欢拆家具,回头我好好教训它。李彤,吕老师来了,快出来叫老师好!
我爸,李新宁,这个脑满肠肥的男人,笑得一脸谄媚,脸上的纹路和疙瘩都堆到了一起。他搀着班主任的胳膊,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把她扶到沙发上,我妈也眼疾手快地给吕老师倒了杯茶水。
李彤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的。我们收到反映,李彤被家暴了,伤势严重,很影响学习。请问这事到底是怎样的呢?
李新宁抢先开口:吕老师您可一定要明辨啊,我们这不是家庭暴力,我们确实打过孩子,但是也真的是教育一下!敢问哪个家长不教育孩子呢?
吕老师将信将疑:李彤你过来。
她挽起我的袖子,露出了手上胳膊上的淤青。她随即倒抽一口凉气,皱紧了眉头。
妈妈连忙打圆场:啊这个是她玩滑板不注意防护磕着碰着的。没办法,她就爱玩这些东西。
吕老师又说:我们收到的不是李彤说的,是班里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他说李彤长期遭受家暴和精神虐待,那么精神虐待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两个再次统一口径:孩子犯了错就要教育,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就要挨打。棍棒底下出孝子,不严格管理孩子的家长是不负责任的!
我多想让吕老师再待一会,最好一直都别走,好好看看这对父母的嘴脸。可她显然问不出实质性的内容,也只好做了笔记之后离开。
她前脚刚走,李新宁就骂骂咧咧地一巴掌抡了过来,鼻腔里好像有什么轻轻地炸开。
我搓搓鼻子,满手是血。
我下意识去客厅拿卫生纸。我走得一瘸一拐,动作尽可能轻微,不被他们发现。
妈妈抄起扫帚舞到我跟前:哟,小东西长本事了,这次还托同学告状,知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就他妈是揍得轻了!
常年被家暴的事情我只跟赵宇博一个人说过,是他在帮我吗?
你可真是帮倒忙。
你觉得我没想过告诉老师吗,我连报警都试过,可是有用吗?没有证据,爸妈只会说是我自己玩滑板骑自行车不小心,总是摔伤。清官都难判家务事,民警对于没有铁证的家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劝导和抚慰。更何况李新宁本身也是个警察,正义的化身怎么可能家暴呢。
他们两个总是低三下四地迎合着,满脸的真诚和悔恨,表示从此一定好好对孩子,再也不施暴。
民警走之后就是变本加厉的毒打,男女混合双打,边打边喝酒,砸了酒瓶把玻璃碴子扔到我身上,然后拎着我的衣领拿着菜刀说再告状就砍死我。
唉,赵宇博好心办坏事。
完了,他前几天送我的生日礼物还在我书包里……
㈥
不得不说吕老师来家访一趟过后,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明显改善,估计是又怕被抓住把柄不好解释。
在赵宇博的鼎力相助下,我的期中成绩相当喜人。
发成绩当晚,李新宁一反常态地把他的手机给我,甚至还允许我玩一晚上游戏。
我怯生生地问,真的可以给我玩吗?
爸爸没好气地回答我,他妈的,爱玩不玩,不玩给我。
我就接了过来,首先打开相册。
他换过手机,可他录的像都在。他居然不删?这可都是铁证。李新宁怕不是有虐待狂?
我点开五年前的一条视频。
妈妈手里拿着木棍,当时的手机像素很差,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狂喊着大叫着,一次又一次手起棍落,毫不含糊。
她边打边喊:李新宁,我他妈就是打给你看的!我让你辞职出去跑滴滴,家里都要吃不上肉了你还买酒喝!
正录着像的李新宁也不堪示弱地吼道:操,老子半夜出去挣钱还不行了?有本事你打死她!
而当时只有八岁的我跪在地上不停地嚎哭,大叫着妈妈别打了,还伸出手来求饶,结果被木棍猛地敲中了手。
画面里还有我的妹妹,一言不发。我知道,她不敢看我那边。
打着打着画面从卧室进入客厅,我瘫在地上连连干呕,妈妈拉过妹妹准备朝她抡棍子。
一分钟的视频戛然而止。
可我知道,后面的内容就是我声嘶力竭地主动认错,然后她踹破了我的下巴。李新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说我不该在他俩吵架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俩打累了就走了,只留下我和妹妹在走廊里缓和着呼吸,生理性的抽噎过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全身的疼痛连着几天都没有消散。
这就是我的梦魇,是一直萦绕在心里的可怕回忆,让我一次又一次在深夜里惊醒。
可当年我不会反抗,也不知道反抗。
按照赵宇博告诉我的那样,我下载了微博,注册了一个账号。发了一条求助帖子,附上了好几个他四五年来录得最清晰的视频,并公开了个人信息,艾特了几个大V和营销号。
我又登了自己的QQ把同样的内容发了出去。我一直没有自己的手机,今天是我第一次在手机上发空间而不是用电脑。
发完之后我就赶紧退出登录、卸载微博,清除掉所有记录,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赵宇博说,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帮我转发。既然求助老师和警察都没有用,那我就自己曝光自己。大不了玉石俱焚。
谁知道,这条视频火了。
㈦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推开教室门,听到同学之间议论纷纷。
面前一个女生举着手机问:天哪,李彤,这真的是你?
我点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又拉住我:我去,原来你的淤青都是这么来的……我真的好心疼你。
唉,谢谢你,我也没办法,只能曝光自己。我回答道。
另一个男生也说:赶快报警啊!
我说,报警没用,都被他们俩骗过去了。赵宇博,带手机了吗,现在那个视频怎么样了。
赵宇博竖起大拇指:我给转发出去了。QQ空间转得快,有些营销号又给转到了微博上。
我打开QQ,有五千多个转发,又看微博,转发量也很高。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关注、有这么多人共情。
我点开评论。
“思来想去妈妈是家庭暴力的施暴者,也是受害者。可她为什么要拿孩子撒气?就因为孩子是夫妻关系的调和剂吗?还是因为施暴会产生快感,越打越爽?”
“一个为了打给丈夫看,一个说有本事你就打死她,想出气干脆你们俩互殴呗?”
“父母是变态吗,居然还亲自录视频,是想打完之后再回味?”
“太狠了,虽然我爸妈小时候打过我可也没这么狠,而且后来他们也道了歉。我不知道这个妈妈会不会在孩子长大后尝试去弥补,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弥补就能弥补的,肉体上的痛苦跟精神上的痛苦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靠……为什么打人能打得心安理得啊。打起人来的父母真的就是怪物,小妹妹你一定要反抗!受不了就跑吧!”
“我也有这样的经历。初中因为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就被抓着头发往墙上撞,拖进厨房拿刀说一起死。假期九点起床被打出鼻血,现在床垫上还有一摊血迹。”
“如果这个事情给你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让你至今都无法原谅,那么以后不要赡养他们!”
“一想到成为父母不需要经过考试我就觉得太可怕了,这对父母真是人渣。肯定还有更多人渣在虐待自己的孩子,太可怕了,不敢细想。”
当同学们都在心疼我和妹妹的时候,我却在想,这么大的曝光量未必是个好事,万一爸妈知道了我就好被打死了……
㈧
果不其然。我刚推开家门,李新宁就站在门口。魁梧的身形挡住了屋里的灯光,一个大黑柱子立在我身前。
他一把把我拉进客厅,像拎着一个小鸡。他举起手机给我看:你说说,这是什么?啊?李彤,你他妈给我张开嘴,这是什么视频?!
我紧紧绷着嘴一声不发。
他把手机扔到我脸上,砸得我鼻梁生疼。
这是李新宁最可怕的一次。
他真的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他一米八五。
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只能逃。
他打得比妈妈狠得多,这次终于不是收着劲,是下了死手。
谁给你的胆子?我问你,谁给你的胆子!发这种视频,也不怕被人笑话!我那天就不应该给你手机玩,以后电脑你也别想碰!
妈妈也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啪的一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唾沫星子飞了我一脸。
你他妈书包里还有个本子?花花绿绿的,里头写的那是什么批话?那个赵宇博是谁?你们两个是不是早恋了?给我说话啊!!
我依然没有说一个字。
李新宁见我倔得不肯说话,就弯下腰脱了拖鞋,朝我背上抽。然后用皮鞋,用妈妈的高跟鞋。
我要扛不住了。皮鞋真的很硬,恨天高真的很扎人。
你们俩别打了,咳咳……再打我就死了。我呛得直咳嗽,捂着肚子朝他俩摆手。
老子就没你这个女儿!你又不是老子亲生的,打你怎么了?打你是教育你!你个不懂事的狗东西! 李新宁的脏话劈头盖脸地朝着我淋了下来。
他发力狠狠踹了我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疼得弯下腰去,跌坐在地上。
不愧是学过格斗的警察,打女儿都这么有招式。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诡异的暖流冲击着小腹,身上却一阵阵发虚,止不住地狂冒冷汗。
爸爸,妈妈,你们别打姐姐了——
卧室里的妹妹哭了起来。
铁笼一阵耸动的声音,奇奇从厨房跑了出来,跑到我身后,呜呜地叫着,像是在为我求情。
我他妈杀你犯法,杀狗不犯法!
他暴喊一声,抓起客厅茶几上的水果刀,左手狠狠拽住奇奇的后颈皮。奇奇挣扎着,狂吠着,可到底它还小,力气没有他大。
他嘶吼一声,水果刀戳进了奇奇的脖颈。猩红的血瞬间喷薄而出,迸溅到铅白的墙壁上,也喷射到男人的脸上。奇奇黄色的毛和他的手都立即被鲜血染红。
奇奇像泄了气的皮球,躺在了血泊里,弱弱地呜咽了几声。它的爪子抽动着,一开一合的嘴里吐出来的也是血沫。没过几分钟它就不再动弹。
我吓呆了,半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它。
姐姐,外面怎么了?爸爸又在打奇奇吗?是妹妹的声音。
我回过神,失声尖叫:圆圆!别出来!!
李新宁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渍,随意把刀扔在地上,嗤笑一声:李彤,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奇奇!哈哈,明天可以吃狗肉喽。
我妈也被吓到了,可她却朝它啐了口唾沫,转身回到卧室。
李新宁怒气冲冲地进了另一个卧室。
又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只不过这次面对的是一只血肉模糊的尸体。
㈨
夜里两点,他们都睡下了,我却一直睁着眼。
我蹑手蹑脚从自己的卧室里溜出来,去厨房拿了打过奇奇的电棍,猫着腰推开了虚掩的卧室门。
李新宁又喝醉了,一身的酒气,打着难听的呼噜,睡得像个死猪。肥头大耳的废物。我暗骂道。
赵宇博跟我讲过如何造成颅内出血,击打什么地方会造成什么效果,案发现场比割喉要好处理得多。不知道他从哪学的,只知道他热爱刑侦。他也想不到这种奇怪的知识真的可以被用来实践吧。
妈妈,你虽然是个女人,下手也不比男人轻多少。看你那抄着棍子打得起劲的样子,那是你五年前的战果。
我的双手抖得更剧烈了。
我知道,自己心软了。
你生了我,供吃穿供我上学也花了很多钱,可我真的非常恨你。对不起。
妈妈平稳地呼吸着。我眯起眼,瞅准了位置,照着额头偏上一些的位置重重砸了下去。
该李新宁了。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于是果断砸了第二下,并且下手更重。难道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紧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两个人我都砸了好几下。他们也没有过多挣扎,依然睡得安详。
借着依稀的月光,两个额头都已经一片青紫。我紧紧盯着他们,观察他们的呼吸从有到无,触碰他们的躯体渐渐变冷。
腿颤抖着迈了几步,我把他们的手机偷了出来。
当我反锁上他们房门的那一刻,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清晨已经展露第一抹天光。
我倏地双腿一软,跪倒在门外。
我还不到十四岁,没事。
还记得电脑上报道过的,十二岁男孩亲手杀死母亲,结果被家里其他人保护得很好,还悄悄隐姓埋名转了学。
多么讽刺。
就算我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也只求圆圆能平平安安。
㈩
太阳又升了起来,窗外是一片耀眼的金黄。如果没有昨晚那一幕,今天是个不错的周末。
妹妹也醒了。她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
我给她煎了个荷包蛋,看她吃完。
我问她:圆圆,爸爸妈妈和姐姐,你最喜欢谁?
她抬起沾了油的小脸,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姐姐!
我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嘴边被巴掌扇出来的伤口撕裂得生疼。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她扎了个漂亮的辫子。
我说,圆圆,爸爸妈妈不舒服,他们还没起床。一会你到小姨家去 ,让小姨给你烤鸡腿吃。我然后站在门口,目送她下楼,辫子轻轻甩着,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想,一会我就去自首吧。就算为了圆圆,我也不能死,要好好活着。
然后我跟吕老师请了一天的假。电话那头的吕老师又问了问我的身体状况,被我搪塞了过去。
我突然肚子疼,于是赶紧奔向厕所。
起来后我发现马桶里有血,可是我的姨妈十天前刚走,这不正常。
肚子还是疼,越来越疼,像是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有个榨汁机在里面不停地转动,疼的身子骨都要散了架。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脑袋也开始晕眩,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好像在打转。
眼前开始浮现赵宇博的笑容,他不厌其烦地讲解,他画画时的认真,还有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请别忘了想我。下辈子我的生活一定会很好,我们还要接着当同位。
下一个片段关于我的圆圆。软软的小圆脸,不谙世事的双眼,就算脸上带着伤也能送我一个融化万物的微笑。
圆圆,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去小姨家,或者去大姑家,去哪都可以,只是千万别再回来。
愤怒、痛苦、快乐,这些感情只要人活着谁不会有?可是只有你活着才能感受到。
但有些人,不配活着。
一股汹涌的呕吐感从腹底传来,我下意识张开嘴,吐了满地猩红。
(十一)
第二天,赵翰博打开手机。
#女孩捅死爸妈后死在家中,死因是脾脏破裂导致的大出血#
#杀父弑母的少女竟是多年家暴的受害者和曝光者#
#妹妹一天内失去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年仅九岁的她该何去何从?#
她终于解脱了。可她回不来了。
他凝视着着空荡荡的座位,叹了口气。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自己的一生;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自己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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