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有山,巍峨耸拔,山顶最高峰名曰:豆子林。其实并不产豆子,都是松杉与茶带,是村里的林场与茶场。
山上有人家,远远望去,真如诗云: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在晴天无云雾遮挡时,站在峰顶,极目西望,可以看到几百里外,洞庭湖如一块湛蓝的镜子。
小时候,山里是小伙伴们的乐园,一早把牛赶到山谷,就去摘毛栗子,寻蘑菇,找野果子。
到了上学的年龄,每个周末和同伴就扛着扁担,拿着刀上山去砍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烧柴,山上像被剃了头一般,松下的灌木蓟柴被砍得干干净净。而且每家只能砍自家山上的,松树苗子要留出来,让它们长大成材,用来制作房梁,楼板,椅子,家具等等。
到了晚稻成熟的季节,山上的野毛栗子熟了,外面带刺的皮毛自己绽开来,露出里面成熟的果实,脆而可口。拿了一个蛇皮袋,一个上午就能采一袋回来。
上中学时,经常一个人爬到山顶,回头看那远处的丘陵,田野,村庄都在脚下,一览众山小就是这种感觉吧。躺在松下的蓟柴上,太阳从枝叶的缝隙间星星点点洒下来,松涛阵阵,真是心旷神怡。
这是我十几年前回老家过年,春节登山怀旧时,对它的粗略描述。
那时候父辈还只五十多岁,尚能耕种,山中的园地还没全部荒芜。只是没人砍柴了,发了几次山火,高大的树木少了很多,灌木更茂盛了。
靠近村庄的山坡上,被开垦出来,栽种着果树,油茶树,板栗等经济作物,主要的山道也还能通行。因为出去打工有了经济来源,不用天天只能在田里山间刨食了,山林就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被乡人管理得井井有条了。
年岁增长,怀乡更盛,再想起家后的山,总觉得这样的描述是远远不够的。家乡的山,哪是这样的肤浅啊!
但是要我述说出它的具体形状,却总是满脑迷糊,没什么好的文字形容。虽然山中一草一木都存在脑海中,那里是放牛的好草地,那里有鲜花或野果可采摘,都了然于胸,祖上传下来的土名字都还记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的写法,有什么讲究来历也无法考证。
总归它只是一座默默无名的山峰,没有正史记载,想给它立传作记,只是自己可笑的想法罢了。
如今在千里之外想起它时,也只能打开卫星地图,搜索老家地名,将之拉大,在地图还能显示青山碧水之时,依稀能看清楚家乡的山是什么形状走势,故乡在山的什么方位。
而那走过无数次的山道,却总也看不清了。再拉大过头,就只能看到一朵枝丫上的红果果和地名了。
上网查询后才知道,它是幕阜山列西北支脉的西端,由大云山向西偏南延伸过来,到家乡这儿,正好处于高山与丘陵的交界之处,地势陡然下降,所以显得山势陡峭。
它头顶苍松翠,腰肋云雾起,以寒潭碧水为珠,溪流成串;有高而陡峭的山脊,还有强而有力的双臂,中间夹着系列深涧幽谷。
接近山顶的谷地都筑有池塘,溪流沿山谷而下,时陡时缓,形成一串串草地和小潭。
大的谷地,被乡人耕为菜地,耕种就必须开路,因此在山势平缓的山腰,有几条贯穿山脊与谷涧的山路,横如腰带,与山脊上的坡路,形成纵横的脉络,汇于山顶。
家乡就在它的西边,紧靠山脚。陡然而下的山脊,就如巨人般的臂膀,将小村抱在怀里;向西南延伸的丘陵,就是它的双掌,将田野捧在手中;山间池塘,就如它的眼目,淌下甘泉,滋润着故乡的田园。
田地是家乡温饱的根基,山下有几百亩稻田,全靠山上的水库池塘浇灌。水田人均一亩,按人口变动,一年分配一次,是要按亩交粮纳税的,极其珍贵。
然后每家再分上一份自留的菜地,一份旱地,和一块山坡林地,这些是不用收税的,极少变动。
稻田解决了温饱,但那时候农村极少有其他收入,一切只能自给自足。哪怕山路高陡,自家那份山林旱地,都不辞辛劳,伺候得很好,山里有柴可砍,松树可做房梁家具,山间空地种红薯当猪饲料,草地放牛。靠山吃山,是大山养育着家乡的一切。
幼年刚记事时,看它直插云霄,总以为后山就是人间尽头,与天相接,那边再无人家,只有神仙居住其上。
到五六岁时,第一次爬上山顶,才知道山外有山。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母亲带着我上山拾柴火。我家那份山接近山顶,一二亩大的山坡和山谷间的一块平地,长满了马尾松。
上山的坡路近一公里,爬上屋后的高坡,跨过小渠,走过村组的牛栏,就是一片黄土坡。
沿黄土坡而上,青松夹道相迎,不时有横向伸过来的灌木枝条,在微风中摇摆着,像是在向我招手。跟在母亲身后,山间鸟语花香,心情愉悦,精神十足。路越来越陡峭,我不时拉扯着路边的枝条,借力爬行,仿佛山顶就在前面。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坡顶,却发现一段更陡峭山路在坡顶十米外耸立着,山脊左右各有一条横道直插两边山谷。中间那条上坡路,呈七字状曲折而上,又翻上一个坡顶。
前面的山势更陡峭,几十度的角度,有段几近垂直。所幸石质的山脊有八九米宽,只能踏着天然而杂乱的石阶,呈之字形往上攀登。
爬行几十米最陡的石径后,折而上翻又上到一个稍缓的山坡,再走一段路,是最后一个三叉路口,直上就是峰顶的林场了。往右直插深谷,山谷中的山坡与平地就是我家的。地里种着红薯,山坡大多都是松树。在母亲的鼓励与夸讲下,我终于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攀登。
后来到上小学放假时,就经常跟在父亲的后面,帮他拿些轻的工具,看他挑着沉重的担子,沿着陡峭的山路,上下来回攀登。上山送肥料,下山挑红薯,扛树木,重的全靠父亲的肩膀担着,汗水洒满了山道。父亲的背影,就如这白云下的山脊一般,扛起了家中的一片天空。
再过几年上了中学,活动范围大了,才知道家后山脊,只是它众多山脊的一条,也是最陡峭路程最短的一条,无数条山脊,就如无数个父母撑起了家乡的蓝天。
横看成岭侧成峰,往返于南面的镇上中学,站在路边的山丘上,远远望着这东西走向的山脉。只见它南边半山腰上挂着一条白色飘带,在山峰与云雾间出没。那是镇上一条公路从南转向西蜿转而来,曲折而上,一直延伸到峰顶茶场。路边还有很多村庄,果然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这条公路也为家乡提供了一些经济来源。在林场西边坡地有少量长石矿,伴生着云母,只能人工挖洞采集,也无人管理。
这个工作极其辛苦而且危险,选好一个矿洞,一直沿着矿脉往里挖。一米多高的洞,猫着腰往里挖进去几十米,全靠煤油灯照明,长石矿挖下来挑选好后,一担担挑到公路边,集成一车后再出售。 有一年,雨水过多,土质变松塌方了,几个乡亲不幸遇难,后来因为太过危险,而且矿石价格下降,挖矿的就少了。
早些年父亲是队里拖拉机手,后来自己买了拖拉机拖货,就没挖过矿。到了我跟妹妹上中专读书,极需用钱,而且矿石价格上涨,就也去挖了一年多长石矿。
那年放暑假,我上山送中饭给挖矿的父亲吃。只见父亲拿着煤油灯,在洞里叮咚敲打着,洞不敢挖太深,斜直往下走。我叫了他,他从洞里爬出来,满身的泥污,搓了搓手就开始吃饭。
那些年父母是极其辛苦的,但又是很开心的,因为我和妹妹都考上了中专,毕业可以分配工作。这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人,就等于下一辈不用在农村辛苦劳作了。
父母就如这家后的山一般,默默的为子女付出着一切。现在父辈都已老去,还守着家乡的山水,辛勤劳作着,不给子女添麻烦,只是山中的田地再也耕种不动了,田地荒芜,山路湮灭,一切都将归于山林。
路阻山田林莽莽,
青青菜地草荒荒,
农归牛暮斜阳老,
夕照残园任草长。
二十多年了,再次回乡,想要上山探寻旧径,爬到第一个山坡,就完全没有路了,只见那:
山高林密,柴薪遍野,
几处新冢开新路!
故路难觅,难登峰顶,
回首尽是莽莽丛林,
已不见心中的故乡,
回不去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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