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16岁那年认识仲明的。
他当时在我们村做赤脚医生,当地的人的很多病都被他给治好了,为了感谢他,村里有人给他做媒,就把我介绍给了他。
那个时候16岁,懂得什么呢?见到男人都怕,很害羞。妈妈说,我这个年纪也该嫁人了,仲明是个大夫,也算是会点东西,总比只会栽田的粗人好多了。
第二天,我们就被安排见了面。我正打算去地里除草来着,一把被菊兰婶婶叫住,她急急忙忙的跑来,用手招呼着,“素莲啊,这个时候找仲明的人少,你快跟我下山去村里的卫生院见一面去。”我还没来得及和妈妈说,就被菊兰婶婶拉走了,妈妈在房里纳着她的鞋底,她听到了菊兰婶婶说的话,不做声,只管让菊兰婶婶把我拉去。
菊兰婶婶见我惊恐不安的表情,立马安抚我“别怕别怕,我早就和你妈说好了,她是同意的。”虽然对菊兰婶婶不是很熟悉了解,但她总是在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到处窜门,边吃饭边和别人唠嗑,等到饭吃完了她也就优哉游哉的把拿着碗和筷的手背在身后,尽管在别人吃饭的时候去窜门在我们当地被认为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但是菊兰婶婶并没有被大家所诟病和讨厌,反而,她的人缘相当的好,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很喜欢她。有时也会来我家窜门,和我妈说点什么天话,然后高兴满足地离开。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怕,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妈妈以前和我说过别人做媒的时候不要畏手畏脚的,也不要没有一点闺女的气质。但是,一紧张什么都给忘了。
菊兰婶婶真是一路拉着我去的,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她说了很多,说到兴起处太激动了,她还差点摔了一跤,还好拖着我,不然是要摔个底朝天的。她利索地顺着我的手爬了起来,像是安抚我又像是安抚她自己。
“不打紧不打紧,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在这条路上摔过多少跤呢”
见我一句话也不说,她担心我是不是不想嫁人,还是害怕仲明人不好,又说了很多。
“素莲啊,我告诉你,仲明人是不错的。小伙子长得清秀啊,还有一肚子的墨水,听你大喜牙子说他还会写字呢!那字我是没有见过的,但放在我们村,绝对是顶好的!”她比了一个顶呱呱的手势。
“我懂啊,以前我的姑姑给我做媒的时候,我也怕嘞。不知道嫁过去是个什么情况,担心害怕了好久,嫁了之后,我还哭了几天呢,又不准回娘家,不哭才怪呢。那个时候还很多人笑话我呢,说新娘子一嫁过门就哭,羞羞嘞。”
“总不能一直想娘家一直哭不啰?还得做事啊,田里那么多活,嫁过来了不做事吃白饭是要被骂的。”
听到这些,我突然觉得嫁人也不是像看着那么喜庆,倒是真有点害怕起来。以前我问我妈嫁人的感受的时候,我妈是不肯说的,直接一句话把我给堵死了“怎么了,你不想在家呆了?你想嫁人了?”我脸羞的通红,本只是对嫁人有些好奇,想问问亲切的妈妈,因为我想就算问别人,别人也不会给你说的,就算说,可能也只是和妈妈一样的回答,或者还要被耻笑想些不该想的事。后来我再也没敢问,怕被人误会和耻笑。菊兰婶婶居然都告诉了我,让我觉得既有些有趣,又有些惧怕。
说着说着,菊兰婶婶喜出望外,
“诶,不远了,到镇子上了。”
我更加的显得哆嗦了,
“婶婶,我能不能明天再来,这,我妈不来,我一个人怕啊。”我停住了,不在愿意往前走,脚像粘了胶水一样牢牢地黏在了黄土泥巴路上。每走一步,鞋底粘着烂黄土的声音就斯拉斯拉的,像是故意扯着我,不让我走。
“怕什么,你菊兰婶我陪着你哩,不怕不怕啊,这时候走回去,你走的路不就白走了?真是浪费了你和我的时间好些多嘞。干不得的哦。走走走,今天见了,我也好交差,你们两个先看中了眼再说,看中了就再去见你妈,你说是不啰。”菊兰婶婶拉我的手拉的更紧了,生怕我突然跑掉。我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乖乖的去了卫生院。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去镇子里的卫生院,以前有什么小病,我们都是找村里的沈二爷开单方,他家做了好几代的土医生了,听说沈二爷的祖先是清朝就在这里做大夫了,就开些草药,有些病也能治好,而且沈二爷看病是不收钱的,只用给他一点谷子,包谷,洋芋头,萝卜之类的吃的粮食就行,况且,那个时候哪里有多的钱去看病呢,小病只能挨一挨,大病就开点土单方,靠自己造化了,有多少人是挨不过然后死去的。
终于到了卫生院,我在门口张望着,倒是真的有点好奇这大夫长啥样。卫生院里挤满了人,老人孩子都有,还有那种拄着拐杖的中年人,据说仲明是中药西药都会一点的,不过他主要学的还是西药,比村里只会开中药的大夫强上那么一些,不过我是记得的,村里的人向来是不看好年轻的大夫的,总觉得他们刚从医没多久,技术不过关,但是仲明大夫的问诊房里确确实实挤满了人,我难以想象这么小的空间是如何挤得下那么多人的,而且,村里人不讲秩序的,那个时候哪里晓得排队,中年人总是先上,因为他们看完了病还得回去管他的庄稼,他的牛羊。老人是没有耐心的,急急忙忙的,摆出一副“我年纪大我先上的架势”,小孩子大都是一个人来的,我想是生产忙的缘故,家里人抽不开身来陪他看病。
那个问诊的房间只有一个小窗,本来光线就不多,现在完完全全的被拥挤的病人挡住了,穿白大褂的人迫不得已,叫病人们先退出门外,把桌子搬到了窗边,借着那一点光给他们看病,就在他搬桌子的途中,菊兰婶婶激动地伸手指了指,
“你看,就是他嘞,穿白大褂的矮一点的那个,那就是仲明,旁边那个是他一起下乡的同事哩,两个人长得都好,不过,仲明的医术还是高明些,把王四娘的眼疾给治好了,他就声名远扬咯,这下找他的人那么多都指名要他看嘞,旁边的那个小伙子只能给他打下手咯。”
菊兰婶婶看看我,又满意的笑笑,“你们真是配极了。”
我害羞的垂下头,脸红了半截,恐怕耳朵根子也红了,不过菊兰婶婶没给我说,说了只怕我红得更厉害了。我看着这么多人,心想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那我这一天就做不成事了?哎呀真是,我等得越发焦急,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去才好。
眼看着等了这么久,人还是只多不少,站在外面腿也站酸了,我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菊兰婶婶说她进去看看还要好久,可是根本挤不进去,叽叽喳喳,房间里嘈杂的很,
“这面对面讲估计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要不你去窗口远远地看看他,也能增进你们之间的了解不是吗,去去去。”没等我说话,菊兰婶婶一把拉起我,包了一个大圈,到了屋子侧边的窗户,就是大夫把桌子搬到的窗户下面的那个。
我看着他戴着个听诊器,时不时叫病人张开嘴巴,把把脉,然后对病人嘱咐一通,又缓缓地俯下头写药方,慢条斯理的,也难怪那么慢了,不过经过我的观察,他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的温柔,像是溢出了窗户,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也没有深入的了解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好人,是那种温柔善良细心的人。
我不打算再等下去,答案已经在我心中了。
见或者不见,其实都不重要了。
我终于蹦出了一句吓死人的话“婶婶,我们回去吧,我知道了。”
就这样,没有经过正式的见面,我就回去了,婶婶也没有再说什么,估计她也等的不那么耐烦了,赶紧追上来,
“哎哎哎,素莲啊,你可不能赖我,这要怪就怪仲明大夫医术好啊,找他的人多啊,我哪里想得到今天的人怎会这么多。”
我确实因为等了很久耽误了做工而有点烦躁,但是,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没正式见面也好,我还怕他看不上我,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出丑,我一个没读过书的人实在是配不上一肚子墨水的大夫的,这点我心知肚明。
两个月以后,我嫁给了仲明。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一九五八年农历十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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