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写的一篇随笔。
飘雪
早上天还没放亮,就有雪花飘下来了。
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是在11月初,下得挺大也挺急,但很快就化了。冬天在更北的地方也碰到过几场雪,雪粒纤细而坚硬,风吹来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或许是海滨城市的湿度大,雪却是棉絮样的大朵,飘飘扬扬,带来清新的而不太寒冽的空气,让人有些惬意。上班的路上多走了一站地才乘车,为的是体味这雪在身上飘落的轻盈和在脚下踏出的清脆。
单位的同事老莫是我们从广东聘请来的技师,虽然也属虎,却大我将近一岁,早上一进门就兴奋地对我说:又下雪了!他虽然是正宗的广东人,长得却高大壮实,一口广东腔调的普通话不时地逗得我们乐,为人也很豪爽,常常把他厚重的大手掌拍在我瘦削的肩头笑:你这东北虎老弟得补点膘了,然后哈哈大笑。前年我们一起在苏家屯组织出口货物,正好赶上一场大雪,那老兄兴奋得像个孩子,半夜把我揪出去踩雪,说是活了四十多岁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然后给家里老嫂子打电话叽哩哇哩鸟语了很长时间。都后半夜了,他却用那破锣嗓子在苏家屯空旷的街头唱那首《飘雪》,很美的歌被他唱得很难听,我真担心把狼招了来。
一直不明白很难看到雪的广东人怎么能把雪演绎得那么美,一首《飘雪》是我最爱听的粤语歌,歌词美,曲调美,唱的人演绎得更美。记得88年,我们去广州开春交会,那时候各省市还是兄弟外贸公司,布展完后广东一家省外贸公司宴请我们,当时还没流行卡拉OK,台上有个小乐队,伴奏下一位广东的业务员上台演唱了这首《飘雪》,她的声音秀美凄婉,我在台下听着那听不懂的歌词,仿佛看到雪花飘在她飘逸的长发上,一曲下来,眼睛竟有些湿润,以后每次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那个晚上那个美丽的身影像个精灵一样在雪中飞舞。
雪天里女儿一般都比较兴奋,但上了高中的她已经没有更多的闲情和时间再跟我一起堆雪人了。女儿四岁半的时候开始学钢琴,曾经也弹得非常好,但我还是希望用琴声培养她的性情而不是谋生的饭碗,后来就扔下了。但下雪的时候如果赶在周末,我还是会要求她跟我合奏一下《北风吹》。我小时候也曾经学过简单的乐器,口琴、笛子、黑管、二胡等,二胡虽然拉得跑调,《北风吹》却还是可以在钢琴伴奏下完整地拉下来,有时候在书房备课的妻子实在难以忍受我的演技,“跟压碾子声似的”,会跑过来抱怨。
春节带她们回老家,下雪的时候我会带着女儿在院子里扫出块地方洒点粮食支个箩筐,像小时候那样拖根绳子扣麻雀,但老半天也没有麻雀寻食,女儿怀疑我给她讲过的童年故事,母亲却笑着过来说:那时候没有粮食麻雀饿,现在的麻雀大雪天谁还辛苦地到院子里找东西吃啊,你看看粮仓吧。我抬眼望去,粮仓棚子底下一群麻雀正站在禾谷堆上休憩呢,难怪,人家不是不给面子,都吃饱了谁还会下来冒这风险。感叹世事变迁,童年的乐趣也没了。
好友老严最近拿到了车票,臭小子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不琢磨房子却买了台二手车,没事就让我陪他在滨海路上惊险地绕圈。每次我提心吊胆地坐在车上,他都会炫耀自己刚学得的那点驾驶技能和对自己车性的了解,好像他的破奇瑞比刚出厂的奔驰还要好似的。我刚到班上,他就打电话兴奋地对我说:下雪了,跟我去看海?我说兄弟,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年近80的父母和正上高中的女儿哪,再说我今天还想写点东西。他说你别写了,你写的东西怎么总是重复着一种情绪,看了沉重。我跟老严有20多年的交情,他敬重我的文字甚于敬重我,了解我却又甚于我的文字,所以在写与写什么的问题上,我们常常说不到一起。一周前我们一起参加了上学时一位老师召集的聚会,那位老师大不了我们多少,10几年前离开妻子到南方闯荡,确实挣了些钱,他一直想有更多的作为后再回到妻子的身边,但年初妻子却得了绝症不久就离开人世。这位老师在安排完妻子的后事后觉得有很多的失落,又调了回来。那天也下了小雪,看着窗外的雪花,他说:好久没看到雪了,冬天就得有点雪啊。我不了解他这时候的复杂心情,如果回到从前,在学校里没有什么资历的他,会依然选择清贫跟妻子厮守,还是像曾经的这样再去冒险闯荡一番?真的说不好。就像我跟老严,性格迥异,各种经历和选择也不同,有时候半年都不打个招呼,但一见面,不互相狠狠地拍几下就觉得不过瘾。
MSN上筱筱发过来一个笑脸。筱筱是我另外一个朋友,是网络上认识的,跟老严相反,她虽也痴迷于我的文字却总是疑惑我的为人。我跟她说,你常年研读佛学,佛家讲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你是一个读者而不是写者,你总是把现实的人和他的文字放在一起读,所以总是用一种疑惑的眼光。跟筱筱的交往让我常常感到自己虽人到中年却依然浮躁和自诩,她的莫名其妙的沉静和口无遮拦的讥讽每每让我汗颜,让我看到自己灵魂挣扎的同时,也感受到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的卑微。她曾经希望更近距离地阅读我,我选择了逃避,因为我深知,我落魄的人生和酸涩的文字其实都像这雪花一样,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距离,从天空到地面的距离,是雪花能飘曳的唯一空间。
没有风的时候雪是温暖的,但这种时候却不多。更多的时候,风会尖锐地从门缝里挤进来,似乎它们也在外面冷了很久。飘雪的日子躲在温暖的房间捧一杯热茶,或者缩在厚厚的棉衣里匆匆从街面走过,会突然升起一种思念,怀念小时候热热的炕头还有母亲捂着自己冻得红红的脸蛋的暖意。打电话给母亲,说:现在最想坐在老家的热炕头上,看窗外的雪花喝着老酒吃着酸菜炖白肉,然后忘却城里的喧嚣,美美地睡在故乡的梦里。
雪,或许是冬天的梦。它总是想用一种单一的颜色诠释冬天的色彩,我们也曾在这种色彩虚幻中迷失过自己。雪落风衣上的风景很美。但我知道,没有雪的冬天,也是冬天。
(初写于06年11月28日, 07年1月重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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