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少年时最渴盼、最向往的,吃喜酒当推第一。因为吃喜酒时最热闹,而且可以大快朵颐。
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喜事通常是在过年时才会办的。我猜测可能是过年气氛喜庆,而且,平时农村里农活太繁重的缘故。
你看,村里又有一户要办喜事了。 家家户户都动员起来了。东家借桌子,西家借板凳。甚至菜盆、酒盅、碗筷也是全村凑的。
在这些帮工中,最卖力,最能干的是晓东妈——大名许月芬,绰号豆嗨嗨。我曾经考证过这个绰号的由来,可能是因为她额头上长了颗大痣,加上她能言善语,做事风风火火,为人很嗨,故名之。她是我们村里最有名的帮工,能干,热心肠,一旦哪家操办喜事,她是必须到场的。
你看,砖场西边一个肥胖的身影正快速向这边走来,她剪着农村妇女最常见的齐耳短发,不太合身的衣服上还系着围兜,左手夹着一张凳子,右手指指点点,正指挥着村里的婶婶们排开很多大木盆,清洗借来的菜盆、碗筷等等。很快,圆桌一张张铺开来了,凳子一张张摆好了。
乡下办喜事,挣面子的是酒菜,所以能做好酒席的大厨就成了争抢的对象。我父亲的姨表兄弟倪伯荣大厨是特级厨师,特级点心师。因为常来高阡桥做客,跟很多人熟悉,所以村里但凡有办酒席,只要有空,他就乐意到来帮忙。 倪大厨隔夜就来落桌了,因为桌数比较多,还带上了他的徒弟——我表哥建平。 特级厨师就是不一样,尤其是刀功。倪大厨一边和熟人开着玩笑,一边刷刷刷在切着菜。很快,条桌上一个个托盘中冷菜、炒菜、大菜就样样齐全了。
一大早,主人家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烧点心的,备车的,准备炮仗的……等新郎和伴郎吃完点心,八个炮仗放过,大队人马就出发了。
按照我们这边的风俗,新娘中午之前要到新郎家的,因为新娘不到,酒席就不能开。一般十点半左右,就能听到主人家砖场上连续的炮仗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洪亮,震耳欲聋,响彻云霄,那是新娘马上就到的讯息。这时,我们这帮孩子就会挤到砖场边看热闹。
来了,来了!只见新郎挽着新娘的胳膊,出现在了路口。成串的鞭炮挂起来了,噼里啪啦的,小孩子们围着鞭炮,争抢着掉下来的未燃放的鞭炮。
新郎新娘进门之后,后面是搬运嫁妆的队伍。当头的通常是老三件——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我们这些小孩一般不太关注这些。我们通常会数樟木箱上被子的条数。被子越多,表明女方家越是富裕。这是有证据的,我曾见过有十八条被子的陪嫁的。
后来,农村人对女方陪嫁的观念慢慢发生变化了。记得我的一个学生,也是我要好的好友小白龙结婚时,我是伴郎之一。新娘也是我的学生。那天娶亲回来时,小白龙的叔叔在门口对小白龙的父母大喊:“看看,小白龙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原因是,陪嫁中有一辆当时还很稀罕的摩托车。
等到新郎新娘进了洞房,新娘换好衣服之后,宾客们就要入席了。
倪大厨精心烹煮的美食一盘盘端上来了。先是冷盆,通常要八个。然后是炒菜,通常要十二个,然后才是各种大菜,有蹄髈、蒸鱼、八宝鸭,还有各色点心。我对春卷印象很深,在灯光的照耀下,春卷油光闪闪,一口咬下去,顿时鲜美的味道直奔喉咙,散发着浓浓的春的气息。
到现在,很多菜肴都已经忘却了,但我始终对炒菜中的两样配菜情有独钟。一样是花菜。那时无锡农村还不种植,在酒席上才能偶尔出现,很稀罕,所以,我特别喜爱吃。另一样是茨菇,那时也很少见到,只能在酒席的炒菜中偶然见到。当然,那肯定是物以稀为贵的缘故。一直到现在,这两种菜我也挺喜欢,但总觉得味道大不如前。央视说,很多水果和蔬菜的味道变化是食用者选择的结果,我对此不认同。
还记得那时冷盆上多点缀一些香菜,我是最讨厌的,因为其浓浓的药香味。在酒席上,我婆婆反复劝诱我尝一尝,犹豫再三之后,可能是盛情难却吧,我勉强尝了一小口,结果,咀嚼之后,恶心难抑,以致于那一顿酒席我都没了胃口。现在呢?我爱人喜欢做拌腰片这道菜,衬底的肯定是香菜。但我尝了之后却没了当初那浓浓的药香味。
一道道美味流水般上桌了,宾客们吃得大呼过瘾,盛赞倪大厨的手艺。不过,阴沟里也有翻船的时候。
记得最后一道菜是传统的青鱼尾巴汤。上菜之后,客人们纷纷议论,太淡了,没放盐。甚至还在吐槽:还特级厨师呢,竟然忘了放盐!搞得倪大厨很是尴尬,连忙解释是因为前面的菜浓油赤酱,最后一道汤应该淡一点。但宾客们可不买账,还是腹诽了好一阵。
后来读了作家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深为倪大厨抱不平。小说中的厨师最后一道菜忘了放盐,等醒过神来急急忙忙拿了盐罐到酒桌上准备加盐,没想到的是宾客一致称赞汤的味道鲜美,无意之失成就了一道美味。倪大厨就没这么幸运了。为何如此?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想通。也许乡下人的口味比较重吧。倪大厨的设计虽然精巧,但遇上这些重口味的乡下人,还是“南辕北辙”了。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除了美味佳肴,酒是不能少的。那时农村里办喜事用的还是黄酒,用水壶热了一杯杯斟上来。偶尔也应客人只需上白酒,不过不常见。
记得有一回,新娘的父亲上酒席,亲家很客气,特意体贴地问一下酒量如何。新娘的父亲说了一句:“酒旺。”这下好了,新郎的各路亲戚一起上阵,轮番劝酒,最后新娘的父亲喝得酩酊大醉。事后才知晓,原来是新娘的父亲口误,把酒浅说成了酒旺。
一次次吃喜酒,领略了很多地方的酒席风格,也领教了各地的婚宴习俗。要说褒贬,还是我们坊前的酒席最得我心,我阿姨八士赵巷的酒席也不错。鸿声、荡口那边的特色鲜明。
但无论哪个地方的酒席和习俗,都充满了浓浓的喜庆氛围,都是对新人最美好的祝愿,都是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这应该是吃喜酒的应有之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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