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雨,午夜梦回又梦见了大舅,醒来满怀惆怅,总想诉说出来人生的第一个遗憾来排解一下内心的苦闷。
我的大舅是我妈的大弟弟,下面还有二舅和三舅。因为姥爷劳累过度去世的时候大舅还很小,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姥姥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很是艰难,再加上姥姥当时是村里妇女队长,特殊年代非常忙基本顾及不到家里,我妈作为长姐也只能勉强做好一日三餐不让弟弟们饿到。
大舅突生了一场大病,当时的条件无法医治只能眼睁睁看着,奄奄一息时被姥姥扔到村里一处老废的草垛下,一天一夜后被于心不忍的妈妈抱回家了,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但是脑子好像停止了发育,停留在了孩子纯真的时期。饭量和个子却是突飞猛涨,此后村里都叫他傻大全(小名)。
之后的岁月里妈妈、二舅陆续结婚生子离开姥姥家,三舅也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去武校做学徒了,唯有大舅无忧无虑的一直与姥姥住在一起,做饭、做农活、做牛做马。
大概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终于来到了姥姥所在的村子租住,彼时大舅与姥姥、未婚的三舅住一起,二舅早已成家立业在别的村子,三舅也在武校。这个时候的大舅大概三十岁左右,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喜欢赤着脚、衣服总是短了一截,逢人便会傻笑,无人知道是在笑啥,每天除了做活就是跟一头黑水牛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玩在一起,无论春夏秋冬。
每逢放学就会在田埂边遇到放牛的大舅,我和弟弟妹妹总会大声喊着“大舅、大舅”,大舅就会露出一口白牙,呵呵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舍不得吃的鸡蛋或馒头或锅巴,或从路边摘得野果野瓜,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我们边吃边爬水牛嬉闹玩耍,一起慢悠悠的回家。遇到大的水坑、池塘,就会“哎哎哎”的把我们往远处赶,或者大手拉小手让我们排排沿着田埂小心的走过去。
二年级的一个秋天三舅突然从武校回来,妈妈说是为了给姥姥过六十大寿三舅好不容易请假回来的。那是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习武后的三舅,比大舅矮了一头,留着寸头、面无表情、眉头总是皱着,我们这些平时无法无天的孩子都不敢靠近,总是一手抓着大舅短一截的衣服偷偷的看着三舅,一手从大舅手里接过三舅带回的玉米糖、大白兔奶糖、猫耳朵,嘎嘣嘎嘣的吃着。记忆里姥姥过寿的那几天平时不苟言笑的姥姥总是笑呵呵的,驮着的背好像都直了很多,走路也快了很多;然后大舅好像大都在灶台烧着火,脸总是红彤彤的,但白牙却没收起过,也许严肃的三舅永远都是他的小弟弟吧。
三年级的暑假家里买了一台二手黑白电视机,我们这些满村子乱跑的小孩子也不怎么出去了,基本每天都是守在电视前看动画片、看各种炫酷的武打电视剧,然后我们的大伙伴大舅也增加了一大爱好——看电视。
此后酷热的中午大舅一般就端着自己的大海碗坐在我家的门前,海碗是妈妈特别买的黄釉铁碗,碗里基本都是白饭或白面条,零星几个菜叶,一边大口扒饭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这时的妈妈就会给大舅的大海碗里倒上我们吃剩的菜渣、菜汤,大舅就会很开心的更用力扒饭,跟着我们一起随着电视剧情嘿嘿嘿的笑着,没多会就会听到姥姥在前村大声的喊着“大全、大全”,然后大舅就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刷锅洗碗、放牛去了。到了晚饭就又会看见大舅捧着自己的大海碗装着烫烫的白粥嘿嘿笑得过来了,赤着脚坐在门边或与我们一起坐在枣树下呼噜着白粥,看着少年包青天,不管蚊虫乱飞,不管星光蔓延,不管爸爸的骂骂咧咧,一直到妈妈关了电视才会意犹未尽的顶着满天星辰拿着空碗晃悠晃悠回去。
四年级暑假的一个晚上,爷爷和四叔突然来了我家,喝了两瓶啤酒的爸爸突然发起了酒疯,与爷爷和四叔打了起来,还动起了铁锹。慌乱的我们和妈妈一起躲到了姥姥家,喜欢光着膀子睡觉的大舅穿着大裤衩赤着脚关好大木门,拿着铁锹守在大木门前。凌晨一两点时爷爷和四叔回去了,爸爸拿着铁锹疯狂地砸着姥姥的大木门,嘴里乱骂着不干不净的话,我们和妈妈躲在姥姥屋里默默流泪不敢出声,只有大舅拿着铁锹像一位大侠一样守在摇摇欲坠的大木门前与爸爸无声对峙着,虽然他的腿也在颤抖着。
五年级的寒假经过多次相亲的三舅终于结婚了,城里人的三舅妈不喜欢牛的气味,不喜欢能吃的大舅。小表妹出生后经过多次争吵最终还是卖了老水牛给三舅一家在城里租了房子、买了一个带棚三轮车。三舅搬家时是在一个雨雪的早晨,沉默的大舅赤着脚穿着单衣单裤一趟又一趟地搬着床、搬着衣柜、搬着梳妆台,最后拉着木车子将那些东西一趟又一趟的送到三舅城里的家,像一头迟暮的老水牛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没过多久大舅突然病倒了,腰及以下使不出力气,只能躺在曾经与老水牛相依为命的床上,姥姥请了老中医三舅公来看,说是严重风湿,扎几针吃几副药就好了。于是大舅难得的跟休息一样躺在了床上,每日三餐由姥姥做好送过来,三舅独自回来看了一眼就回城里跑三轮了,二舅在广东打工无法回来,而我转眼间就小学毕业去城里读重点初中了,开始每天骑车城里村里来回跑学,晚自习回来基本都十点多了,陆陆续续只偶尔在周末见到拄着木棍晒太阳的大舅。
初一的10月老家开始冷了,妈妈与爸爸一边盖房子一边觉得我一个女孩子来回跑学太辛苦不安全,就让我暂住在一个陌生的阿姨家里。一直到12月底还有一周就期末考试了,为了让我安心准备复习,我开始住在新盖的毛坯房子里不再回村里,与爸爸一起守房,妈妈每晚骑三轮车回村里照顾弟弟和妹妹。
偶然的一个晚饭,闲聊中爸爸说大舅又病倒了,扎针吃药都不管用,一点也起不来了,姥姥把钱都借给了我们家盖房子,没钱带大舅去人民医院看病,其他的亲戚能借的都借了,现在就是听天由命了。我当时大抵是想回村里看看的,但大约复习是更重要的事,想着考完了再回去好好看看。
期末考试考完的那个晚上吃饭时随口问了妈妈一句大舅怎么样了,妈妈淡淡地说你大舅已经去了,你姥爷把他接走上天堂享福去了,已经埋了2天了。我只记得那晚哭了一晚,第二天就发烧了,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发烧,妈妈一边给我换毛巾,一边和爸爸嘀咕没想到这妮子这么舍不得她大舅。
白驹过隙,转眼我也快到了大舅当时的年纪,但却只能在梦里、在回忆里看到那个放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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