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觉得就像灯会一直亮着一样,他们永远不会老。——题记
我是一盏灯。
我挂在阿婆院里的屋檐下,平日里无聊得很。毕竟这一亩三分地里,只有阿婆一个人。阿婆最近很反常,想是快过年的缘故。
我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阿婆正捧着黑色的小手机,扯着一根长长的天线,忽而弯下腰,忽而又直起身子,步履蹒跚,一颠一颠地向外走。忽而她在檐下高举着手机定住不动,歪着脑袋眯着眼细细地看,不一会儿,她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手机上。
“喂,儿啊,今年回来过年吗?”“看情况吧,没事就回。”
在长久的等候里她的青春早已经逝去,眼睛浑浊。听了这句答复,她笑得又露出豁了口的牙,不住地点头,欢欣雀跃似要溢出来,隐隐约约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模样。
“好好好,我给你炖你最爱喝的鸡汤,做你最爱吃的……”
“嘟嘟嘟……”
阿婆习以为常地叹口气,低头把手机举到面前,手捻了捻天线又把它按下去,心满意足地揣着手机踱进屋里。我在风里晃了晃身子,摆着穗儿嗤笑,这句话阿婆的儿子年年说,可哪一次回来过?
那一夜院里张灯结彩,阿婆急切又满怀期盼地进出屋门几次。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车鸣声,她洗洗手掀开帘子从屋里出来,走到院门口,理理有些散乱的白发,掰着手指头数时间,时间似乎变得特别漫长。寒风刺骨,她上下搓掌,时不时哈口气,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的路口,又像是诚挚地祈求着什么。
“今年去我们家吃吧,一双筷子的事。”隔壁的老大爷笑意盈盈地在院门口冲她招手。阿婆笑着摆摆手,很是得意地一咧嘴说:“不了,儿子说啦,他今年会回来的。”视线一转,看见大爷身后的姑娘,她的得意劲儿又落了下去——大爷的女儿今年也回来了。阿婆把手很不自在地往身上蹭了蹭,转头进屋把饭菜热了第二遍。我努力地扭着身子,想多洒一点光进屋里。
临近十二点,在鞭炮的噼啪声和千家万户的欢声笑语里,她颓然地拍拍腿站起来,把一桌的菜用纱罩罩住,不死心地倚着门,像是丢了魂儿。
我亮了一夜,她的儿子没有回来。
她毫无怨言,第二天仍在电话里细细叮嘱儿子要吃饱穿暖。她确实是日子到了,那个年一过,她就瘦成了一把骨头,整日整日地咳嗽,眼神迷离,记忆飘忽,只在从电话里听见儿子的声音时,她才有一些生气,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点快活的红润。
她走的那一天,院里笼罩着我无法照亮的沉沉暮色,雨丝斜斜地飞,天灰蒙蒙的。夜半时分,阿婆日夜思念的人儿赶了回来,风尘仆仆,扑到阿婆床前声嘶力竭地哭。
人们将我摘下。在飘摇的白布间,我看见坑坑洼洼的石头路面上都是水,水里映出不远处的山峰。它矗立在那里,丝毫未改黛青颜色,仿佛也在人间守望了一年又一年。
我在一片哭号声中合上了眼。
从今以后,人间灯火千万盏,却再没有一盏独独为你而亮,也再无人在春光里等你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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