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追狼的故事
李南飞
1968年接羔季节过后,各个羊群的规模平均扩大了四分一,最大的羊群已经超过四千只,必须分群了。
曾经分散到牧民家放“萨和”,初步学会放羊的知青们又被集中了起来,四人一组承包一个羊群。我们四个放过牛的小伙子又凑到一起,包了一群羊。
分发给我们的家当有蒙古包、毡子、勒勒车和牛、马及其鞍具,还有水缸、篱笆、牛粪筐等必备的生产、生活资料,编入牧业一班,与六、七家牧民做邻居,住在“艾拉山”下的泉水边。
有放牛和放“撒和”的阅历,我们很快就掌握了夏季放羊的必要技能,包括骟羊(去氏)、剪羊毛、洗羊(用敌百虫消灭羊身上的寄生虫)。蒙古族老乡非常乐于帮助我们,他们的善良、淳朴留给我们极深的印象。
草原上的草虽然多,但马、牛、羊各有所爱,随着季节变化,偶尔也“移情别恋”。要想让羊群很快养得肥肥胖胖,好的“羊倌”绝对不简单地跟随羊群,他要主动选择最合适的草场,科学安排羊的行进路线和作息时间,包括饮水的时机和地点。
夏天,为减少蚊虫叮咬,羊群常常逆风猛走。冬天,为躲避风雪又会顺风乱跑,羊倌必须控制羊群行进速度,让它们尽量多吃草,少跑路。
一般来讲,放羊是个平凡、安静的工作,但也有特殊。
“小满”过后的一天中午,我当值放羊,羊群均匀散开在一个V字形山洼里,从清晨吃到现在,羊群需要休息、反刍,所以此时的羊群很安静,不大走动。
我先骑马沿山脊巡视一圈,初夏的草原到处铺满绿色,蓝天白云之下,远处的羊群清晰可见,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附近没有其它羊群,更没有狼的踪影,我趁机下马休息一会儿,找了个将羊群尽收眼底的位置,给马戴绊子,卸嚼子,让它也吃会儿草。然后戴着墨镜,斜卧在山坡草地上,掏出怀里的书,享受片刻的读书时光。
忽然,对面山坡邻近山顶的几只羊出现异动,顶着耀眼的阳光下看去,似乎是两只羊打架,一只全身披着棕色厚毛的 “改良羊”(澳大利亚羊与本地羊交配的后代),另一只像是本地的灰白色“绵羊”。
羊吃饱之后相互顶顶架是常事,就像是饭后活动活动。山羊顶架是先直立起来,然后角撞角。绵羊打架则是各自退后几步,瞄准了,头撞头。撞完之后,各自又后退几步,再次头撞头。
起初我没有警觉,大白天在牧羊人的眼皮底下,从来没听说过有狼袭击羊群的事情。
但是不对啊,好一阵了,那两只“绵羊”怎么一直“顶”个没完?而且两个脑袋不分开,这可奇怪了!?远看看不出异样,“白绵羊”的脑袋被棕绵羊脖子上的长毛遮挡,看不清楚头,尾巴则被草丛掩盖,更看不见。
摘下墨镜我再仔细看,正好“白绵羊”一用力,尾巴甩出了草丛……不好!那“白绵羊”原来是一只狼,正咬我的羊呢!两只“绵羊”不是“顶”,而是在“拽”,棕色“改良羊”毛厚体壮,被一只灰白色老狼咬住脖子上的长毛,由于没咬住要害,狼不撒嘴,使劲拽;羊不从命,奋力退,远看象“顶”,实际是在“拔河”。几米外的其它羊呢?只顾围观看热闹,和我一样,根本没想到近在咫尺的危险,一点儿也不惊慌。
我可慌了,跳起来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扔了书,来不及备马,沿直线方向冲了过去。此时狼在对面山顶附近,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我必须先下坡,再爬坡,还好,狼发现我冲过去,松了嘴,转身越过山顶,跑了。
就在我奋力向对面山顶爬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刚才被狼咬住的棕色“改良羊”,由于毛厚,居然一点儿没受伤。旁边看热闹的山羊,不仅没感到危险,反而觉得好奇:这“架”还没打完,怎么就散啦?!一只大个山羊硬充好汉,循着狼的足迹翻过山,它要看个究竟。
羊天生有从众的习惯,只要一只带头,全都跟着跑,我眼看着整个羊群被带动了,“满天星”瞬间变成“一条鞭”,数以百计的群羊,紧随那只好事的山羊翻越山顶,一窝蜂地追起狼来了。
我气喘吁吁地刚爬到半山坡,仰头看见羊追狼的实况,真把我气坏了,生怕那只老狼杀个回马枪,蠢羊们可就惨啦!等我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山顶,群羊追狼已经跑出几百米远。还好,狼不见踪影了,羊群无恙,我这才松了口气。
“ 下包 ” 放 “萨和”
作者:李南飞
清明过后牧区迎来接羔季节,生完羔子的母羊需要单独成群,称作“萨和”。由于原来的一个群分成两个群,劳动力明显紧缺。1968年春,北京知青中止了“集体生活”,纷纷到各个羊倌家放“萨和”,我们把住进牧民蒙古包去放羊,叫作“下包”,其实是当季节性“临时工”,真正的“插队”由此开始!
我们四个人5月初回到牧场时,其余十六个人早已住进牧民家放“撒和”多日了,但是具体谁在谁家,一概不知道,从我们包望去,远处星星点点有五、六个蒙古包,每个蒙古包附近都有一个“撒和”群。
牛群交割完毕,我们几个正在蒙古包里待命,突然几位女知青一齐跑到我们这里来,顾不上寒暄,先问水缸是不是满的,听到肯定答复后不由分说把我们四个小伙子撵出了蒙古包:“草地里呆着去,一个小时内不许回来!” …… 原来她们需要搞个人卫生!
牧区卫生条件很差,主因是缺水!夏营地离水源较近,但也需隔几天用牛车拉回来,存放在木缸里的水首先保证烧茶、做饭用水,每天早晨起床,主妇会分配给每个人一碗水,而且是小饭碗,刷牙、洗脸都要靠这一碗水,听说有女知青享受“特供”的,可以用两碗水。牧民每人早晨洗漱都是一碗水,我们临时住在人家,谁好意思多要?!
其实还有一个知青羞于启齿的尴尬事,那就是上厕所。牧区没有厕所,牧民穿的大袍子就当厕所用,我住牧民家最挠头的就是上厕所,虽然也学会了用袍子当厕所,但牧民家养的狗非常凶狠,生人走出蒙古包门必须由主人看着狗,男主人一般不管,如果孩子帮着看狗还好,有时候竟是女主人站在身边给你看狗,实在、实在太不方便!
几位女知青在我们蒙古包里终于享受了一次洗浴,几个黑脸庞露出点儿白了!我们邀请她们吃过饭再走,但是不行,她们各自负责的“萨和”只能离开一小会儿,必须马上赶回去“上班”。
没两天,我们四个人也被分派到四个牧民家放“撒和”,开启我们各自的“下包”生活。
1968年时牧民的羊群很大,每群普遍上千只,其中适龄母羊大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产羔旺季时羊群最多能每天增添几十只羊羔,一次羊群迅速扩大。
羊群边走动边吃草,但初生羊羔体弱、嗜睡,跟不上大群移动的速度,所以产羔期间牧民把带羔母羊从大群分出来单独成群。
接羔期的牧羊人,放牧时必须骑马,身上背一个用毡子缝制的接羔袋。母羊分娩后,大都会滞留在羊羔身边,舔干其全身,等它挣扎着站起来,再带它追上羊群。也有个别母羊,分娩后眼看羊群走远,恋群心切,会抛下羊羔而去。这时的羊倌,一方面要控制羊群不能快走,一方面要牢记抛下羊羔的母羊特征,下马将羔羊放进接羔袋里背着。接羔袋里最多存放四、五只羊羔,快饱和时,羊倌会飞奔回家卸下羔羊交给女主人,迅速喝点茶、吃点东西后再跑回羊群。
傍晚收牧,羊群回到蒙古包近旁,每天都得上演“认亲”喜剧。
用接羔袋送回来的羊羔被放置在草地上,羊倌和缓地驱赶母羊接近羊羔。一般情况下羊羔的呼叫会引来母亲,母羊嗅气味判定是自己骨肉后就会将其带走喂奶,吃过初乳,母子就难舍难分了。
最后留下一两只羊羔没有母羊认领,此时牧羊人要介入了。凭记忆,牧羊人用套马竿套住羊群里的母羊,栓在勒勒车旁,抱来它的羔子,强迫母子相认。羊羔早已饥渴,本能地在母羊身下找奶吃,如果母羊嗅过几次后还不接受,牧人会将母羊的体液涂抹在羊羔身上,一手按住母羊头让它反复闻,一手帮助羊羔找到乳头赶快吸吮初乳。做这些动作不能粗鲁,嘴里还要哼唱特定的认亲“情歌”。
我也学会唱这支认亲歌了,没有歌词,曲调和缓、委婉,好象在娓娓劝说母羊:“你的孩子饿了,快快认你的孩子!”在温柔的歌声以及抚摩下,大约半小时,羊羔吃过奶,母羊就变得温顺多了,开始主动嗅闻自己的孩子,认亲成功,母子一同返回羊群。
也有极个别的母羊,死活不认羔子,牧羊人只好亮出最后一招。牧民拉牛粪的车,都配有用柳条编的围子,截面是个梯形,平常使用时大口朝上,此时为了圈羊,让大口朝下倒扣在地上,上面口小,自由活动的空间不足一平方米,母羊没有助跑跳不出来。
母羊和它的羊羔被关进“临时拘留所”,羊羔不停追逐寻找母亲的乳头,母羊则不断躲闪,甚至顶撞羊羔。隔一会儿,看母羊仍不认羔,牧羊人便抱来一只凶猛大狗,也放进“临时拘留所”里。
母羊顿时慌了,小小空间无处躲藏,在强敌面前,恐惧与本能驱使母羊和自己的羔子依偎在一起。有人在旁边,狗既不敢跳出来,更不敢咬羊。情急之下,母羊甚至冲顶狗,在狗的哀号声里,羊母子成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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