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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账

作者|杨直

年关将至,临集酒店的门半掩,已有关张之意。饭店几无客人,赶年集的熙来攘往。鞭炮的礼花在空中闪烁,将年味渲染得愈加浓烈。自古留下年关清账的习俗,至今还在延续。老板张有推出了摩托,准备到村里要账。

已是腊月二十八了,天阴沉沉的,刮着西北风,好像要下雪的样子。张有骑行了二三里,来到红村欠账人周红的家门口。哎,还真是“出门见喜”一幅婚联映入视线:今日结成并蒂莲,明朝共戴幸福花,横批:喜结连理。张有心里明镜一般,这家刚办完喜事,不是没空还账,就是没钱还账。

张有明白:碰上红事,是要随喜的。也不知主家忙闲,贸然进去,似有不妥。犹豫间,大门开处,周红走了出来,正好和张有打个照面。

“这不是张老板吗!老同学,快到家里坐,都到家门口了,还不拐弯!”周红边让烟,边往家里让客。

张有接过周红递过来的烟,跟着走进了院子。寒暄几句,张有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说:“侄子结婚,没到上来喝杯喜酒,今天正好有空来补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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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红接过礼金说:“家里刚办完事,啥菜都现成,咱俩喝两盅。”说着还真去整菜。

张有急忙拦住道:“我还有事,还要到前边的村子一趟,改日再来叨扰。”说着,出了大门。也是张有实诚,终究没提要账的事。周红拉着摩托的后架,还说了些什么,张有一句也没听清,跨上摩托,迎风而去。

这账要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张有内心也有点儿窝火,在摩托上暗自生气。气自己有话说不出来,也气老同学办事空。礼收得很麻溜,欠账的事,一个字都不提,白搭给他一张红票子。

张有又想:做人嘛,不能小气;做生意嘛,要和气,这是多年的经验。想到这儿,胸中的闷气才平息了点儿。不过,他也暗笑自己,何时成了阿Q的徒子徒孙。“

“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何况是同学呢!何时的老同学,张有记不清。只知道,都老同学了,还不随礼,见面咋活人哩。唉,他们这辈人,再不走动,恐怕这辈子老同学不会有几个了。

胡思乱想中,到了白庄——欠账人刘富的村子。进村后,张有先找到个熟人,寒暄之后,说明来意。不料,熟人却说:“刘富家老了人,年前无法入土。老人未入土,怎能到家里要账呢!”

张有脸上立刻笼上了一层灰色,似乎这账要泡汤了。他两腿夹着摩托,退掉手套,在手上哈了哈热气,哆嗦着递过烟去。二人边抽,边闲聊。

看到张有沮丧的神情,那人又说:“在这一片,刘富人缘不错,老门老户,受打听。我打包票,他不会欠钱不还。”

听着这些话,冻僵的面部似乎有了一点温热,皱纹中堆出一丝冻僵的笑意。仿佛这笔钱已经要到手一般,心里暖暖的。他谢过熟人,才想起冻得麻木的双腿。下摩托,推着跑了一段路,身上有了热气,才迎风向横村行进。

下雪了,雪花在空中乱舞,摩托在飞雪中穿梭。到横村村口,迎面走来个衣着光鲜,打扮另类的年轻人。张有认识,他就是欠账的主儿丁当。心中一阵窃喜,正为老天的眷顾暗自庆幸。谁知,事情却急转直下。果不其然,遇上“理它娘”了。张有一提欠账的事,丁当像个“门墩虎”一样,发起威来。埋怨张有不该上门要账,给自己办丢人。还理直气壮的说:“我正是寻媳妇说媒茬的时候,你弄这一出,不是让我颜面扫地。不就是差你几百块钱的饭费吗!值当往家里要账?”

张有虽见多识广,竟一时搭不上话来。只是哆嗦着递上烟去。怎料,小伙子将烟夹在耳朵上,扬长而去,撇下张有在风中凌乱。年轻人的豪横,让张有有点儿怀疑人生。

雪覆盖了地面,原野一片雪白。天空乌云密布,风如刀片般割着裸露的肌肤。已是中午时分,倒是不觉得饿,喝着西北风,受着夹板气,早就气饱了。

张有心绪坏到了极点。他调转摩托,打道回府。回到饭店,撂下摩托,蒙头便睡。多为冷的难受,更为账要得心酸。

已是下午半晌,老板慵懒的从床上起来,浑身觉得温暖了许多。伸了个懒腰,心情也舒畅了一些。这才想起,还有一笔账要清。账要不回来可以,员工的工资不能不发——这是做人的良知与信誉。

按惯例,今天下午要给员工结账,请掌勺师傅喝过年酒。老板发完了事先准备好的工资红包,关了店门。又到前厨亲手整了几个菜,端进一个僻静房间,掌勺师傅已经等在那里。

烟雾中,两人闷头喝酒。几杯酒下肚,老板拿出两个红包递给掌勺师傅说:“一个是你的工资,另一个是一点心意,给孩子的压岁钱,你点一点工资对不?。”

掌勺师傅接过工资,把“心意”推给老板说:“心意领了,你也不容易。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信不过你,点什么呀。账要得咋样?”

老板推过去红包,端起杯,心酸地说:“别提了,咱弟兄不是外人,说句实话,从要账的情况看,这饭店还真开不下去了,来干一个。”

掌勺师傅知道账要得不顺利,就安慰道:“如今,世道变了,欠账的是大爷。说什么‘死争你,活坑你,有钱没钱,就是不还你’,你也别生气,以后不赊账就是了。”

外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门外,雪还在下,风还在刮,院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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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进来五六个“雪人”。掌勺师傅急忙把来人让到单间里,边递毛巾边问:“几位是吃饭,还是有别的事情?”

来人用毛巾互相打着身上的落雪,其中一个客人说:“我们是来还账的。”

掌勺师傅满脸猜疑,说话变声变调:“还,还,还账,哦,你们先坐”。然后,又提高嗓音说:“老板,来还账的了”。掌勺师傅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老板听到喊声,也有点出乎意料,便朝着来人走去。

“老同学!上午我说不让你走,咱俩边喝,边打电话,让欠账的把钱给你送过来。你不听,非得要走,又罚我们多跑一趟。”是周红的声音。

老板跑过来,握住周红的手,内心涌起多年没见面的亲同学的感觉。又急忙和另外几人一一打招呼,当他握着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的手时,他愣住了,丁……

“叔叔,你好!是我丁当,上午是我不对。不知谁把你到家要账的事告诉了我父亲,挨了一顿臭骂,就差动手揍我了。立逼我马上送钱过来,午饭都不让我吃。还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三里五村都亲戚,这事传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不等丁当把话说完,老板接过话茬说:“来,到这屋坐,这屋暖和。”又对掌勺师傅道:“麻烦你弄一桌菜来,今天要好好喝上一杯。”老板显然也激动不已。

落座后,老同学开口了:“下雪天,喝酒天,但主要是清账,年关就是清账的时候。常言说‘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有钱钱挡,没钱人挡。’老祖宗留下的美德不能丢。本打算明天来结账,你看这天气,明天怕来不成,今年的账不能拖到下年,所以,就冒着雪过来了。老板人缘儿不错,在路上碰上了横村的丁当,又碰上邻村的、集上的,互相一聊,都是来给你送钱的。先把桌子收拾一下,先算账,然后喝两盅。”

大家齐声附和,催促着老板拿欠条算账。老板激动地说:“账好算,上菜,边喝边算。”

屋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欢声笑语中,人们谈论着打工的趣事,也交谈着挣钱的不易,打工的艰辛,过大年的希冀,新年后的美好期盼。觥筹交错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正是瑞雪兆丰年的征候。老板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醉意中深悟:做生意凭的是真诚。只要价格公道,服务周到,为人和气,就有做不完的生意;要账更是“你真我也真,人心换人心。”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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