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我与蒋维民在共同插队的大队团支部会议上认识了。我当时被指定为书记,他为支部委员。从此我们相处了整整两年。
蒋维民长得一米八二的大高个子,身体魁梧,一双大大的眼睛十分精神。他在会议中安心听讲,插话不多,当他发言时,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起生产谈起劳动来,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没完没了。
没认识他之前,我听他队里的人说,蒋维民干活利索,别人不干的活他都愿干。加上他为人爽快豪迈,所以知青小组和社员都亲切地叫起他大蒋了。
大蒋出身于工人家庭,高中毕业,七三年春节后来到了淮北地区的小胡庄插队落户,并担任知青点的小组长。他平日里认真负责,干活主动,任劳任怨,整天和社员们比干活,比出力,没半年就获得了社员们的一致赞同。麦收夏种之后,大队党支部委员兼生产队长的胡德旺大叔代表组织与大蒋正式交谈了一次。在听取了大蒋个人与家庭情况的自我介绍后,胡队长就郑重地通知他,由于这几个月对你各方面表现进行观察和讨论,党组织决定把你作为知青的代表列为建党对象。并要求大蒋尽快向组织递交一份入党申请书来。
大蒋平时与胡队长工作往来较多,深得胡德旺的认可。根据年初公社领导的指示,大队要把生产中表现突出的知青及早地选拔上来,给他们压担子,推动他们的迅速成长。没过两个月,大队就任命了蒋维民为小胡庄生产队的副队长,并委托胡队长作为他进步的主要培养人。从此,胡大叔加大了对大蒋工作的传帮带活动。大蒋对胡队长的农活技术、还有干练的工作作风很佩服,对他分下的活儿向来不折不扣地认真执行,所以胡队长喜欢上了这个城市来的小伙子。胡大叔今天找大蒋交谈。大蒋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什么大事。没想到组织上要求他递交入党申请书,这实在出乎意料了,一时不知如何更好。当天晚上,大蒋找到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心情。“我家人老三代,虽然成份都是工人,但却没有一个党员。这以后我可是家庭的希望了!”看他那神情,我实在为他高兴。要知道,当时能够很快作为建党的对象,在知青中一定是出类拔萃的人儿。
第二天快中午时,大蒋就将一份字迹工整的入党申请书交到了大队部。正好我也在,他请我提提意见。当我看到他写出“我向党保证,坚决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只要党需要,我决心扎根农村一辈子”的这句话时,甚是惊奇,这个人一定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我经常去小胡庄知青点,与同龄人混得很熟。大家初入社会,远离家乡,同属一类,自然亲热。一次我留在大蒋组吃午饭,小组五个人平时都坐在一起,偏偏今天桌上少了一个爱睡觉的王学。我顺便问了一句。旁边的知青小刘连忙向我挤挤眼,示意我不要再问下去。饭后,小刘告诉我,王学正与大蒋顶牛呢。原来,王学上午肚子疼,迟上工小半天,负责记工分的大蒋扣了他两分。王学不服,一时恼怒,当着社员的面将铲满一锨的稀泥,顺势向大蒋甩去,大蒋根本没防备,弄得满脸满身的污秽。气得大蒋要过来揍他。幸亏大伙儿劝住。大蒋大叫道,“不要说扣你两分,就是天王老子来迟了,我也一点不会马虎”。看他那架势,真有些杀一儆百的劲头。在场的平时有些耍奸使滑的人,背后骂他铁面无私的人,也只好忍气吞声。多数社员劝慰大蒋的同时,这个一言那个一句,也都婉转数落了王学的不是。队长知道后,毫不客气低要求王学必须当着大伙的面向大蒋道歉。最后,还是大蒋主动原谅了王学。我们吃午饭时,王学不好意思,正在自罚自己,给后屋的菜园浇水呢。
秋收秋种是农村大忙季节,全村男女劳动力凡是没特殊情况的,这些天都必须满勤出工。乘绵绵秋雨还未到来,生产队必须将地里成熟的玉米,山芋,稻子收上来,脱谷晾晒。接下来还要忙着收拢柴草,翻耕土地,积肥施肥等一系列小麦播种前的活儿。现在大蒋完全担起了生产队的所有管理和生产的安排任务。既要事事操心,又要处处带头,这段时间忙得够呛。屋漏偏逢连阴雨,在挑满山芋去晾麦场的田间小路上,他一不小心滑倒扭伤了腰肌,一时疼得直不起身子。几个社员赶快用架车子把他拉回知青点。他不放心,还没半天硬是撑起来一瘸一拐回到田间。社员们被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子感动了,就连平时出工不出力被他罚过的人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来。
傍晚胡队长跑到知青点,强令他休息几天。但农活正忙,胡大叔整天忙着大队的事,田里少不了领头人啊。所以,胡队长反而被大蒋说服了。看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年轻人,胡队长深切地感到,组织上没有看走眼,是个好小伙。于是他说,“既然你要撑着,自己当心吧。正好晚上公社一个领导在我这里吃饭,你要能撑着的话,也跟我去认识认识”。大蒋没听完就连连摇头,他知道这一类的事情在社员中最容易出现闲言碎语。“谢谢队长,你们领导之间谈工作,我就不要参与了”。胡队长知道大蒋的心思,不好再说,叮嘱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国庆节前几天,农活被处理得差不多了。知青们都回家了。大蒋觉得有的事情还没有落实完毕,加上腰疼,不想与同伴们来回颠簸,也就一人留了下来。谁知绵绵秋雨,一下就是半个月。村里村外,到处是坑坑哇哇,烂泥积水漫鞋没脚。知青点的粮食除了才分的玉米和山芋,别的什么也没有了。知青点盖在村西头外孤零零的田地间,他一个人除了白天去村子里处理一点杂务,其余的只好在家看看书,学学编织等一些农活。乡亲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东家来邀大蒋吃饭的被谢绝了;西家送来刚蒸好的菜包子,大蒋连连感谢。更多的人家时常送些刚摘下的鲜菜。社员们的关爱深深暖着大蒋的心,虽然进出一个人,倒也不显得孤单。
每年冬季农闲,政府都要开展农村社会主义教育活动。七四年冬天上面布置下来路线教育的任务,内容是通过宣讲解放战争最后的三大战役胜利,体现出的毛主席正确的军事战略思想,批判林彪拒不执行党中央毛主席指示的一贯行为,达到批林批孔的目的。大队通知大蒋及一批知青参加活动。有的知青觉得这个活轻又能挣满工分,踊跃报名参加。大蒋则不然。他借故队里的琐事需要处理,想方设法推辞掉了。当时的四人帮在批判林彪的同时,还带出了批大儒批老干部上台的阴谋。尽管大蒋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但就是不愿意接触这一类的事情。他本着一颗朴实的心理,工人家庭子弟,只要真诚做人,扎实工作,任劳任怨,对得起社会对得起父母和自己就成。大队见大蒋推迟,队里的事也确实离不开大蒋,只好换人去宣讲,好歹把社教任务完成就行。
寒冬腊月,旧历年快到了。大队执行的社教第二个阶段的任务、即开办外流人员节前学习班又开始了。当时,好多大队在开展教育、要求学习人员交代外出赚钱的同时,也能借机收取一定的罚款。这样的事年年少不了,社员反感,外出人员更是担惊受怕。那些外出谋生的人如果口风不紧,弄不好辛苦半年的收入就被罚个精光了。往年,学习班都由本乡本土的骨干青年承担,出没在台前。今年公社指示城市知青承担台前教育的角色。大蒋接到任务后,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也没有在知青之间发表任何言论。第二天,他以家中母亲哮喘病发作为由,找到胡队长请假。考虑到大蒋舍家敬业半年多没见父母的情况,胡队长就给了他十天假。这样一算,今年的学习班任务他又避开了。大蒋向胡队长露出了诡秘的一笑。两人心照不宣,相互看上一眼,了事。
事后大蒋毫不忌讳地跟我说,“我不了解外出的这些人,也不忍心对他们施压。不掺和这些事,在队里干活更安心自在。”
大蒋来到农村两年,总是乐呵呵的,很少有愁眉苦脸的样子。无论社队开展什么宣传活动,或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雷霆万钧行动,与他几乎没有关系。自己下乡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只要在扎扎实实的劳动中得到锻炼,也就对得起党的希望了。在大蒋不参与社教运动这一点上,有的大队干部就此认为,他的劳动是好样的,但头脑简单,政治意识不强,这样的人离党员的标准还远着那。胡队长不得不指出他应当进步的地方,他也只好承认自己的觉悟确实不高,请组织长期考验我吧。你看,态度诚恳吧?胡队长瞪了他一眼,也不得不任其自然了。
这以后,一年多没有大蒋入党的任何动静与说法。大蒋照样我行我素。不过,在他的模范带动下,小胡庄知青小组连续两年获得了县优秀知青小组光荣称号。
七五年底,我被抽回城市。临行前的晚上我俩最后话别。他真诚地对我说:“我确实希望早早入党。可是一点不愿参加除生产之外的各种社教活动。既然这样,我只要做个内外一致,言行一致的人就算了”。我深深理解他要说的,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好人总会心想事成的。预祝你的那一天早早到来!
第二年的阳春三月,我接到了他的来信,他入党了。我为他的韧劲坚持所高兴,也为有这样的朋友而倍爽。后来他被抽工到另一个城市。时光荏苒,尽管多年不见,但他争取入党的坚定信心与表现,在我的印象里丝毫不减。我想,像他这样有主见,工作中踏实肯干,如同老黄牛一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闪烁出共产党员的光彩来。
彭品志 于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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