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广济和老周将一大筐煤渣抬出窑洞,他那一条残腿走起来很吃力。他们将煤渣倒到大沟边,我们也跟出去拿着小钉耙在里面翻捡,等我们将煤渣里的残煤捡完了,我们又回到窑洞里取暖。张广济正在往炉膛里填煤,炉膛里的火通红通红的,烤得半个窑洞热烘烘的,这种感觉真是享受。
张广济填完煤,用大煤铲将一旁并排侧立着的两块砖坯一推,就把炉门给堵上了。等他坐回到地铺上时,我发现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块握成圈的旧轮胎,填煤的时候,大铁铲的铁杆会被烧得很烫,没有这块轮胎垫着,光凭人的手掌根本就抓不住。
他坐下之后,又和老周开起了大人之间的玩笑。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也不避讳我们,这有点像母亲所骂的老不正经,其实张广济不是那样的人,就是烧窑太无聊,开玩笑开习惯了。老周是下湾的人,好像在方围子住,这人很厚道,在街上到处帮人烧窑,没有张广济的话多。看着张广济的那条伸不直的残腿,我一下子想起二叔说他年轻的时候挖过金元宝,还跟土匪打过仗的事儿,就忍不住在他们说笑的间歇问了一句:“小爷,二叔说你挖过金元宝,是真的吗?”张广济楞了一下,看着我问:“那个二叔?”我忙说:“就是二平。”张广济骂道:“这小子就会胡说八道,我哪来的金元宝?”老周笑着插话说:“你小爷家里的金元宝可多了,平时都是用筐抬。”我也跟着说了一句:“二叔还说了,你挖金元宝的时候,还跟土匪打过仗。”我没有敢说他的腿是被土匪打瘸的。张广济一听就来了精神,挥舞着手说:“俺还真跟土匪打过仗,那时候的土匪真多,隔三差五的就来咱永安城抢东西,有一天夜里又来了一股土匪,他们在寨门外大喊大叫,就是进不来。他们用的东西也不好,都是土火铳。咱那寨门上用的也是土火铳,他们急了就往寨门上打枪,俺们就躲在里面也不敢抬头,等他们的火铳不响了,我就抓起火铳向下开了一枪,我听到了一个土匪的惨叫。接着他们就跑了,等天亮俺们出来一看,地上有一大滩血,也不知道那个被我打中的土匪死了没有?”
我不知道火铳是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想火铳可能就是土枪,和猎枪一样的东西。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那年头,咱这洪河两岸的土匪真多,害死了不少人,你那个二爷就是被土匪打死的。”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前院三奶那边的二爷,他那边有一个人被土匪打死了,是不是老二我当时不太清楚,可能连别人也不是很清楚。
张广济继续说:“当年咱这洪河两岸没有河堤,河湾一个连着一个,那土匪躲进河湾里,你找也找不着,到处都是断头路,那个五里桥出名吧,其实就是几块木板蓬起来的木桥,一发水就会被冲坏。”老周也问了一句:“听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湾,行船拉纤要走一天,是不是真的?”张广济很肯定地说:“那当然是真的了,这个湾叫着鸭蛋湾,拉纤的可以对头借火吸烟,绕过这个河湾可是要走一整天,这个湾不单单是大,里面还有很多死河汊子,不熟路的人一头钻进去就别想出来,你看现在的南河北河,那都是解放后改造的,好多河湾都被取直了,好多河汊子都变成了死河,从咱这儿往上去,老河汊子多的是,咱这韩湾的老河只是最小的一段。”
说实在的,我对老河是如何形成的当时一无所知,就是张广济说了这些,我还是不明白。后来我长大以后方明白这其中的复杂性,也了解到了75年发大水的真正原因。张广济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说清他的腿是如何瘸的。我也不敢再问,晚上回到家里,我就问了母亲:“妈,东院的小爷的腿是被土匪打瘸的吗?”母亲很不屑地说:“屁,他才是土匪呢,那是他不行好,招报应得来的。”母亲一直骂张广济阴险,我看他也没有干什么坏事,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样说他?不过他去祠堂砸塑像的事儿,不算是阴险,应该是有一些“蠢”才对。不过张广济对我们家、至少是对我母亲没有什么好感。
三姑出嫁的时候,我说不知道可能有一点假,因为我们这里送亲都是嫂子去,还是两个嫂子一块儿去,我们家只有母亲一个,只能从外面再找一个陪着母亲一块去送三姑。那一天去的好像是周成侠大婶,那时的她也是生完孩子刚满月不久。因为三姑父不是本地人,婚礼比较简单,母亲和周成侠大婶很快就回来了。那一天早上,我只知道母亲没有在家吃饭,这在我家比较反常。回来后母亲也没有说什么,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我也没有想到她是送三姑去了。
一转眼这一年快过去了,连三姑已经生孩子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母亲头一天很忙碌,不年不节的,母亲一大早就开始和面炸油条,让我很是奇怪。我也没有问什么,一直默默地烧锅,在平时,油条还是很好吃的东西,这好歹可以让我们解解馋。到了第二天,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街上的三奶早早地和小辉就来了,弄来了一筐馓子,还有红糖。前院三奶家也提来了一筐油条,这就更反常了,我们两家平时不怎么来往,没有特殊事情,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建红家,还有周成侠,都送来了一筐馓子,上面都压着红纸。
母亲也选好了日子,正好是星期天,好让二哥三哥挑着喜筐挑子,这些东西并不重,三哥能挑得动。别人家的大人都不去,各家去了一个小孩。这对小孩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不但有好吃的,还有红包,还有红鸡蛋。大人只去了母亲和三奶。我们这一群大人少小孩多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南去,母亲的腋下还夹着一个小被子,那是专门用来抱小婴孩的,我的手里还提着一只老母鸡。母亲对三姑没有成见,她做这些还是很用心的。到了南街口,母亲还跟老金说了几句闲话,老金家的三间稻茬坯盖的房子还很气派,让母亲看了多少有几分羡慕。老金还说也要提一筐馓子,被母亲用话制止了。
离开了老金,我们继续往南走。不能从豆腐巷里走,因为这条路要经过浪死岗子,这是大喜事儿,一定要远离浪死岗子。我们从南河沿往西,到了水文站,然后走下大堤一直向西,一样可以到达陈老河围子,再往西就到了。这还是一条直路。到了陈老河围子,我还是多看了一眼路边那个古怪的机井,还有庄台上高高的寨门。
到了三姑家,发现奶奶和大姑早来了,奶奶这几天一直都在这里。三姑父家里没人,就他一个人在这儿,跟倒插门也差不多。奶奶不过来,三姑父还真没有办法。大姑的三个女儿都来了,还有才出生几个月的儿子,我的小表弟;还有一个更小的表弟,才出生几天。三姑还不能下床,大人们就在床边陪着三姑说话。奶奶在厨房里做饭,大姑也过去帮着,那些饭菜都是爷爷头两天来做好的。三姑父不会做这些,爷爷就会,也用不着找别人。
三姑父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等了一会儿,北韩湾的韩贵鼎叔叔一家也来了。他们也是挑了一挑子东西,胜利的母亲陈婶的肚子很大了,眼看着快要生了。女人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三姑父可以陪着韩贵鼎说话了。三姑父东边的这条南北大路,往南通到南大埂,往北通到北韩湾,一直通到五里桥。韩贵鼎过来还是很方便的。他们两个人就说一些五里桥建排灌站的事儿,改水田修水渠的事儿。
五里桥在我们这儿很出名,说那里是老鼋窝,那里的老鼋都成精了,我一直也没有去过。三姑父本来就是农村人,待人接物都显得很笨拙,都是韩叔叔说得多,他说得少。三姑头一胎给我生了个小表弟,大哥刚去当兵不久,大姑就帮他起了个名字——陆军。大概是以后再生了就叫海军空军了。
大人们在房子里说话,小孩子们就在路边跑着玩。吃饭的时候,大人小孩围了满满一大桌子,饭菜很丰盛,比平时好吃多了,大家吃得都很开心。三姑父不会喝酒,韩贵鼎叔叔就一个人喝,他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饭后,母亲和大姑把筐里的馓子油条拾出来一些,再放进去喜糖、红鸡蛋、还有红包,这都是给小孩准备的。和年底下拜年一样,东西只留一半,剩下的挑回来。不过馓子还可以退给卖馓子的,拜年的馃子就不能退给商店了。
大哥的信来得很频繁,父亲看过之后,就会大致给母亲说一下。很快地,好消息就来了,大哥参加完新兵训练之后,就去了连队的卫生室。这在部队可是很轻松的好差事,我们全家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
冬天的人都很清闲,只有刘兴安这样的人很忙,他们会扛着猎枪去打野猫,而且会跑出去很远,有时我们会跟在后面看,跟着跟着就跟不上了。有猎枪的不单是刘兴安,还有豆腐巷的王家兄弟,就住在舅舅家不远的地方,他们一人一支,还有大队部后面的一家外地人,他家也有一支猎枪,反正在永安城当时的猎枪很多,有土造的,也有花钱买的。我对枪一直很感兴趣,有枪的人家自然也让我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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