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勤
徐凡喜的“底细”
徐凡喜并不排斥我的采访,甚至很努力地想配合我。我说:“咱们随便聊。”他拽拽帽檐,正正那顶早已戴旧了的帽子,一只手挥起来,这自然是要打开话匣子的姿势。可惜憋了半天后,他说:“嗯,对,是的。反正……这些年……就这么过来的。”然后就把手放下了。我盯着他,他本来就是黑红脸,这会儿的脸膛看上去更多了些红色,袒露出诚实和羞涩。
我说:“几十年的时间,你在一个小小的岗位上从未挪动过,一直和村里的老少爷们儿打交道,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你随便说几件你觉得有趣的,或者印象深的,咱们闲聊嘛!”他一听,又把手举起来了。我想这回应该有戏,可惜他把手举过一阵子后说:“嗯,对,是的……你不好好干怎么行?就得……干好。”我一直等着,但他那边却没有了下文。
我只能把跟徐凡喜的交流往后放放。我求助于村委会新书记,新书记说:“凡喜这人吧,对工作那是出了名的耐心,细致和扎实没的说,几十年如一日。”新书记的这几句话,作为介绍一个人物的开场白还是不错的,但还缺少正文。
老书记跟徐凡喜打交道的时间更长一些,徐凡喜的“底细”应该都掌握在他手里,我希望能从老书记嘴里淘点干货。老书记说:“应该是从1973年,对,1973年,到今天差不多50年了。他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地,一直干,几十年如一日。”很简洁,说完了。仿佛我所采访的人不叫徐凡喜,而是叫“如一”。
陪我一同前往东营垦利区委的宣传部领导、区文联主席、永安镇宣传委员等一干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显然他们都在为我着急。因为他们在一旁听得很清楚,三个人讲完,概括起来也就俩字:如一。
做了48年的村文书
采访陷入尴尬。其实这已经不是我跟徐凡喜的第一次见面。一年前,在参加东营市垦利区文联组织的一场活动时,我顺便提了个小小要求,那就是当地有没有奇人异事,可以见一见,讲一讲,听一听。
他们向我推荐了徐凡喜。推荐理由是:这个人从1973年1月开始担任永安镇镇南村的村文书,一直干到今天还没有卸任,在同一个岗位上连续工作已经48年,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组织上能给他机会,让他干满50年。
我一听,这理由绝对立得住。
见面很仓促,只能穿插在活动之间进行。我简短地问了几个问题,徐凡喜简短地作了回答,便没有再往下继续。文书是个官吗?不是。干文书能发财吗?不能。为老百姓那些针头线脑的事心无旁骛地去做不烦吗?不烦。做这些事自己额外有什么好处吗?没有。那这样的人和事便足以值得关注。
据中间人介绍,一个破旧的黑色公文包,一身洗得发白的蓝灰制服,一辆很有时代感的金鹿牌大梁自行车,是徐凡喜这几十年的标配。
镇南村600多村民,无论是谁、无论何时来找他办事,他从无二话,如果是在田间地头他就赶紧跑回家,如果是正在吃饭他就赶紧放下饭碗。平时,他更是不辞辛劳地到每家每户宣传党的惠农政策,发放宣传资料,挨家挨户地上门登记粮食、棉花种植面积,进行残疾人摸底,低保户核查,农业普查,发放烈军属抚恤、救济款、困难党员补助等,事无巨细地服务着每一家农户。四个自然村,一圈走下来就是七八公里。有时上面材料要的急,他只能耽误自家的农事劳作,也绝不推迟上报时间。
我的计划很简单,找机会专门拿出时间,先跟徐凡喜本人进行沟通交流,然后到他家里去,争取跟他家人见上一面,然后从他和他家人的叙述中理出线索,然后再有针对性地去找部分村民进行核实和补充,最后再听听村两委和镇里的意见。于是在事隔一年后,我第二次来了。但没想到我的计划首先在徐凡喜这第一关便卡了壳。
默默无闻是他所追求的
我说:“老徐,上次见面时,听说你记了好多笔记本,一切原始的资料都在,能不能拿出来看看。”这一说,仿佛救了他,他从坦诚和羞涩里快速站起来,从他办公桌抽屉里抱出来一摞样式不一的破旧本子(见图)。我打开那些发黄的纸页,慢慢开始翻,并随手拍下了几张手机图片。
我一边翻这些笔记本一边没话找话地问他,目的就是希望通过与徐凡喜一起翻看这些陈年历史,去唤起他的记忆,勾起他的回想,希望听到他解说其中的人物和所发生的故事。但徐凡喜只是认真地附和着我:“嗯。对。是的。就这样。不认真不行啊。哪能烦!”我这一招又失败了。
这些笔记本一翻就是两个多小时,从上世纪70年代一直翻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徐凡喜的为民服务史,也是镇南村、永安镇、垦利区的发展史,甚至也足以折射出整个东营市的快速发展。
当我们一行人离开镇南村时,陪同的区文联主席董振宇说:“你打算怎么办呢?他不善表达,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别人看来,我的采访可能算是失败了,而我自己却觉得或许我的采访已经完成了。我有幸认识到这样的人,被他感动,这就够了。他在我心里已经很“沉重”,但真写出来后是否就一定能感动和影响到其他人,我并不敢肯定。
生于1950年的徐凡喜,党龄36年的徐凡喜,是一名普通群众,也是一名普通党员。一直默默无闻地工作着,最后归于默默无闻,这或许正是他所追求的。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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