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沐
子若结婚的那天,天气不太好。天阴沉沉地,后晌的时候,还下起了大雨。依照往常,下这样大的雨,在当地很少见。
在灶膛里给大厨帮忙的几个妇女,闲暇时就相互嘀咕:
一个说,敢情新娘子在小的时候,她们家肯定养过狗。
为啥?另一个感到好奇,就问。
家里养狗的人家,熊孩子肯定会经常和狗狗玩耍,那条狗若是身材大,小孩子骑在狗狗的脊背上去玩,也是常有的事。
为啥?另一个又好奇地问。
老话里就是这样说的。
大家就都哈哈哈笑了,这老话说的,真奇葩。她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句老话。
这些嘀咕的话,恰巧让场院里忙着张罗宾客的子若娘给听到了。等喜宴办过客人散尽后,娘就让子若去问新娘子艳红,小时候是不是骑着狗狗玩耍过。艳红觉得很吃惊,我小时候玩耍的事,你们怎么会知道,况且在谈恋爱时,我又没给你说过。子若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子若娘就有些担心,回头就去找村里的卦卦灵老九,请老九占卜一番,看看有何妨碍。老九的占卦,很有些神奇,据说他占的卦,一般都挺准,大家都很佩服。所以,平日里寻他去占卜的人很多,这也是老九一家人谋持生计的主要凭借。
当着子若娘的面,老九精心地梳洗一番手和脸,又用清水漱了口,这才珍重其实地坐上桌,拉开抽屉,拿出了用红布包裹着的卦瓣儿。“啪嗒”一声,掷到桌面上,仔细看一看,如此三番,又翻开手边上的老黄皮书,翻找到其中一页上,右手食指轻挑着细看了几行字。
他合上书,眯起眼睛沉默了将近一分多钟,才又睁开眼睛。他不慌不忙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茶,这才开口说,卦相好着哩,这是前世注定的,新人的进门礼做得都合适,小俩口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会越来越好的。
子若娘千恩万谢,忙不迭地朝桌上的卦瓣儿磕了一个头,掏出几张零的碎纸币放上去,嘴里口口声声说着感谢的话,喜滋滋地转回去家里。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决口不再提她去求卦的事儿。
子若娘对老九的卜卦,很相信。
艳红和子若相遇。是偶然。
子若跟着师傅走街串巷,靠演皮影戏讨生计。一年里,除了农忙时节,剩下的时段,除了寒冬时修复皮影的那段时间,师徒两人基本上都是背井离乡,去往别庄里给人家演皮影。有些手头宽裕的人家,还会请了他们去院落里面演专场。
师傅的那两只大樟木箱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皮影。师傅视若至宝,从来不允许别人碰。
演皮影,是师傅的一个绝活。那些不同身份和个性的人物,通过套在手指上几根签棒的牵引,急行、踱步、打斗、翻越、哭喊等形态,随着子若敲出的鼓点,信手拈来,行若流水,如影随形,有时连小小的眼皮也能活动得起来。老辈人都说,师傅是方圆几百里演皮影的高手。
制作皮影,是师傅的又一个绝活。那些平平常常的牛皮、羊皮,经过师傅去毛、刮挺、去脂、拉紧晒干,几次三番的禳制之后,就成了平平展展的刻制材料。师傅粗大的手指捏起描图样的细楷笔,堪比齐白石的风范,在他的画笔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跃然于皮面之上。
师傅的刻刀使得出神入化,切、弯、挑、间、剪,有模有样,刻刀一过,抖落刻削下的碎屑,人物的大体样貌有鼻子有眼。一整张的刻制材料,在师傅的手里边,三下五除二,就裁刻成了一个个零零碎碎、各种形态的皮影原样。
歇几天,师傅养足精神后,才又调制出各色颜料,在大样上做敷彩着色。这是最累人的活计,也是十分体现功力的一步,根据不同的人物和服装施行不同的色彩,一个人物就是一幅工笔重彩的国画,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精调细描。武生饰武生巾,将军饰扎巾、元帅戴冲天盔;丞相穿相貂,文官着板吉等。往往完成数件人物刻件的敷彩着色,窗外的鸡就叫头遍了。
那些皮影,对于小孩子们充满了巨大的诱惑,总有调皮鬼就喜欢盯着樟木箱,很好奇,尤其是师傅打开箱子取皮影的时候。师傅叮嘱子若,在他忙着开戏的时候,一定看好箱子,决不能让那些调皮鬼得逞。皮影到了他们手里,就都糟践了。
子若和师傅到下一个村庄上去,晚上演专场皮影戏时,白布的荧幕下,簇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渣着两条马尾辫,两只大眼睛闪动光,直盯着荧幕上的演出画面,很出神的样子。她就是艳红。
子若发现,艳红长挺漂亮。他的鼓点打得更起劲了,见她来看皮影戏,他的心骤然怦怦跳动起来,不觉耳朵也有些发烧。
他们师徒俩在庄里住了半个月,艳红每天晚上都凑来看皮影。也总要多看几眼打鼓点的那个小后生。年岁和自己相仿,鼓点打得真叫绝,她有点羡慕,她也很羡慕他声旁挂了锁的樟木箱里各式的皮影。
一天晚上,戏刚散场。趁人乱走动的时候,艳红凑了过来,塞给子若一只裹了东西的手帕,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我喜欢皮影。说完就跑了。手帕里是两颗红枣、一枚黑发卡。
子若帮着师傅整理木箱,发现箱底有一只崭新的皮影,是女将穆桂英的妆扮,他没见师傅用过,就瞒了师傅悄悄地揣进怀里藏起来。他想送给艳红做礼物。
师傅是过来人,猜到了徒弟心里的小九九。这小子长大了,知道男女之事了。可他又有点心疼,子若藏起来的那只皮影,也是他的最爱,是师娘留下的镇箱之宝,他从来舍不得用,一直珍藏着。
师傅说,那只皮影,可是他的师傅当年亲手做给师娘的,那时候,师傅很稀罕师娘。这个皮影,是做的最好的,师娘说,她说要给传给徒弟的女人。可他这个徒弟,辜负了师娘的一片心,师娘临终也没能见到徒弟的女人。师娘临终的那天,天下着雨,下的很大。
后来,闹红卫兵了,师傅被划成牛鬼蛇神,遭到批斗。两只樟木箱也被红卫兵抬走了。好在师傅留了个心眼,及时地把师娘留下的那个皮影和刻制工具全都秘藏了起来,躲过了那场浩劫。
十年过去了,批斗结束了,在牛棚里接受数年改造的师傅被放了回来。师傅回家的那天,天下着雨,下的很大。从革委会领回来的两只木箱,是空的。因为被批斗过,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因为他是唱戏的,有人说没出息,没有女人愿意给他做媳妇。
可日子总得过,师傅除了会唱皮影戏,别无长处。这才重操旧业,把老本行拾了起来。那几年日子过得很艰难。师傅抹抹泪,不说了。
子若很惭愧,他跪在地上,掏出怀里的皮影,请师傅责罚。师傅愣了半晌,才又拍了拍徒儿的肩膀。你有心了,得,拿去送给人家姑娘吧,只是不知道,你俩有没有缘分。
艳红收下了皮影,她很喜欢。那天傍晚,天下起了雨。
子若娘知道了这事,又寻去老九家里,请他占卜一番。卦瓣儿落处,吧嗒的脆响,让老九也有些兴奋。回头就盯住子若娘,娃儿的婚动了,该请媒婆走动了。
开春的时候,媒婆那边传过话来,女娃儿还小,请另聘别家。
师傅听说了,就又整理樟木箱,准备齐全了。师徒再上路,走街串巷演皮影。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艳红家所在的村庄。
还是原来的台地,还是原样的帐篷。锣鼓一响,三英战吕布首先开唱,引来荧幕下阵阵喝彩。子若发现,艳红没有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是。
午间,在人家院里吃饭的时候,师傅从主家嘴里知道了艳红家里的事情。她爹干不了重活,艳红又是长女,家里还有两个弟弟,生活很拮据,艳红去外地做工了。
按着主家听说的地址,子若找到了若红。
“那个皮影,还在么?”
“在呢,我带着呢,你看。发卡呢。”
“也在呢。”
“我家下聘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可我爹不同意。”
“为啥?”
“家里穷,不想让我早嫁了,还要供俩弟上学呢。”
“我稀罕你,你呢?”
“嗯,我也是。”
“说好了。你等我,别骗我。”
“不骗你。我等着。”
“等我挣够了聘礼,就找你爹去说。先让那个皮影陪着你。”
“嗯呢。”
艳红爹不看好子若演皮影,不同意闺女嫁过去。他拎条棒子,把前去登门的媒婆给撵了出来。
媒婆碰了会,回来后发了一大通的牢骚话。倒是让子若娘觉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媒婆可是方圆十几里地的金牌媒婆,离了她,子若的这门婚事保不准就得黄。就炖了家里的老母鸡,热情招待,为的是还得央了她去传说后面的话。
好事多磨。媒婆几次三番登门,艳红她家门后的那条狗,都认成了熟人懒得理会了。
子若第一次正式登门去艳红家的那天,天下着雨,下得很大。
作者简介:原名:闫国成,笔名,言沐,写作爱好者,自媒体创作者。联系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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