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驼刺 图:来自网络
我爷爷长得很帅,一米八九的大个子。而且是位军人,就是坐着,胸膛都挺得笔直。我至今仍记得他那张坐着的黑白照片。去世之前,他一直享受着国家的补助。
我爷爷打仗去过很多地方。可惜他生前、我没让他讲讲他打仗的故事,也许我是女孩子的缘故吧。
有一年,我买了一张画报贴在墙上,画报名字是“国庆节的上海外滩”。那时也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到上海,只知道有上海这样一座城市。
爷爷看到画报之后,他直接就说“上海外滩”。他到过上海,见过上海外滩。参加过徐州战役。那时我是小孩,听他给别的大人讲起过,有一次,他们几个军人正在吃饭,一颗炸弹就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方爆炸了……
是军人就有军人的性子,急躁、耿直。军人的身材,笔直挺拔。
也由于他的身材高大,走路如风,我从来都跟不上他的脚步。看起来他只是随便走走,而我却要走一走,就要小跑几步,否则就跟不上。总是落在他的身后,一直到他变成名副其实的老人,只要是跟他同路,我一直都没超过他的脚步。
我的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我没见过亲爷爷,单位以为这位就是我的亲爷爷。在我母亲以及旁人一些断断续续的闲聊中,得知我的亲爷爷早已去世,现在的这位是我的后爷爷。他与我奶奶生养了我的姑姑与叔叔两个孩子。这样,我的父亲,成了爷爷的继子。
其实,我的奶奶也不是我父亲的亲妈,不是我的亲奶奶。这里就不说了。
自打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就是我的亲爷爷奶奶,我只见过他们。我虽是女孩,也没感觉他们不喜欢我。
在我把叔叔书里的画页撕下来的时候,在我把自己咬一口、又不想吃的红薯,放进叔叔碗里的时候。叔叔已经很生气了,奶奶还帮着我说话,要叔叔原谅我。其实,叔叔比我也只大九岁。
从我记事起,我就跟着奶奶睡,睡在她脚下。她睡床的一头,我睡床的另一头。用她的话说,我给她捂脚。许是常在他们身边转悠,又听他们使唤。爷爷奶奶总是夸我懂事,甚至训斥叔叔不如我。
我两个弟弟虽是男孩,好像就没有我那么受待见了。因为他们调皮捣蛋,在家里很少见到他们的影子。
后来,大弟说,他们小时候无知,有一次把家里买来准备浇菜用的氮素化肥,当作白糖,一人抓起一把往嘴里放,正好被爷爷看见。爷爷抓起挑粪的扁担就去打两个弟弟,撵得两个弟弟从菜园的田埂上往下跳。
也是,那年月,化肥本来就缺,更别说白糖了。关键是,化肥吃下去的后果难以想象啊!以爷爷军人的性子,他不操扁担,才怪呢!
我爷爷没什么文化。他家弟兄多,没上过学。正因为弟兄多,他才去当了兵。
但爷爷很聪明能干。一大家子八口人,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他把菜园充分利用起来,种了很多蔬菜,自己吃不完,还背到集市上去卖。这些当然也有我母亲的辛苦付出。
家里分工明确,奶奶为队上养牛,叔叔读完初中就挣工分。我父亲在队上打米磨面、抽水。母亲有了我们三个孩子,不但要挣工分,还要做很多家务。那么多菜地,都是爷爷和我母亲在打理。
家里所有人所有事,都听我爷爷的安排。
那时候,每年生产队里很多家庭的粮食不够吃,大人孩子挨饿,四处借粮。但我们这样一个大家庭,蔬菜搭配粮食的生活,每年总有余粮。多亏了爷爷掌管得好。
我爷爷没文化,但赶集上店都是他在办事。
在给队上养牛的那几年,后期奶奶身体不咋好,都是爷爷在割牛草。一米八九的大个子,背着大背篼,割起草来,那么随意,那么从容,一点也不违和。可知道,我们那里,是没有男人割草的。爷爷是割草的第一人。
我爷爷爱干净。做饭的时候,总是围裙袖套不离身。他不抽烟、不喝酒,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一丁点儿老人的怪味儿。
在我们山区,以前做衣服、修鞋的,都是走乡窜户。一次,一个修鞋匠到了我们院子里,我爷爷当即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让鞋匠给修一修。那个修鞋匠赞叹不已:我修了这些年鞋,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鞋,一点脚汗味儿没有!
改革开放分田到户以后,我们的大家庭也随着分家了。因为叔叔已经成家,不分不行了。
八二年腊月,我的奶奶病倒了,是肾病。那时他们两位老人还养着一头大肥猪。爷爷奶奶为这头猪肉怎么处理而争执。爷爷主张全卖,奶奶主张卖一半留一半。可能是奶奶生病口里没味,想吃肉。
最后爷爷妥协,依奶奶的,卖一半留一半。杀猪那天,队上的人都来买肉,顺带看望奶奶,和奶奶说说话。其实奶奶没吃几口肉。
过年正月,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自从奶奶病重,我就不睡她房间了。日夜都是父亲和叔叔陪着她。
正月二十九那天,我去奶奶房间,爷爷让我叫一声奶奶,试试她是否还清醒。我叫了一声“婆婆”(我们那里都把奶奶叫婆婆),奶奶没有任何反应。我当即哇地大哭起来,引得一家人跟着哭泣。直到十里之外的唯一的姑姑赶到,于第二天三十日凌晨,奶奶才咽下她最后一口气。
那晚,我和同姓大伯家的二姐与我婶婶作伴,睡在一张床上。婶婶刚生完堂妹还没满月。
凌晨,点了一夜的煤油灯没有熄灭。那时没电视没表,更没手机,没有时间观念。迷迷糊糊中,只觉蚊帐的一角突然飘起来,划过煤油灯又落下,煤油灯没熄灭,蚊帐也没着火。事后,都说是奶奶临走前来看她没见过面的孙女儿。
紧接着,听见隔壁大人忙碌的声音。叔叔和我父亲一直都守在奶奶身边。就在叔叔转身拿什么的功夫,奶奶死在了我父亲的怀里,死在了她继子的怀里。三个孩子,只有我父亲不是她亲生的,而只有我父亲给她老人家送了终。
后来,我读书离得远了,一周或两周才回家一次。回到家的时候,爷爷会端出一把挂面和一些辣肉,叫我母亲煮给我吃,说姑姑或其他客人来的时候,我没赶上,给我留着的。
再后来,我到了千里之外。再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相隔七年。
那时总以为时间还早,父母爷爷一直会停留在我记忆中的模样,不会老去。疏忽了家人对我们的思念。
在见到爷爷的那一瞬间,我哭成了泪人,哭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爷爷眼圈也泛了红,拉着我的手,不住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至今回想那个场面,仍是眼泪汪汪……
回去的时候是冬天,没想到别的,只想到北方的棉鞋挺暖和,而我们那里没有。就给爷爷买了一双棉鞋。姑姑见了说:“真好!我都没想到给你爷爷做一双棉鞋。”而那双棉鞋,一直被爷爷放在装衣服的箱子上面,直到我住满一个月走的时候,都没见爷爷穿过。
我爷爷去世,是在我走后的几个月之后。那时我家种着大棚蔬菜,整日忙碌。
麦子还没吐穗。就在一日清晨,我跟在孩子爸身后去棚里摘黄瓜的路上,一个人在他身后泣不成声。他问我哭啥,我说“爷爷去世了”,然后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爷爷死于心脏病。好像很多军人,大部分都死于心脏病。
那时,我在一天前收到父亲的书信,而爷爷去世是在一个月之前。父母心想我刚回家没多久,又千里遥远的,当时就没通知我回去。
尤其当弟媳妇告诉我,爷爷在去世前,把家里所有人都叫了一遍又一遍……我至今仍为没在爷爷身边而愧疚;为只给爷爷买了一双棉鞋而愧疚。
爷爷的去世,在我心里一直都没放下。直到第二年春天一位伟人逝世。我在心里自我安慰:不管是谁,最后都要走那一步。伟人已走了,何况我爷爷只是平凡一员。
一年,两年,更多年……悲痛稍减,但不能回忆那一段往事。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一直都在我梦里,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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