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书生,姓舒,叫舒信道,他家在明州。舒信道家,靠近湖泊,环绕在他家周围的,都是古树修竹,以至于他家显得很偏僻,像是在山脚下。
舒家有一座房子,叫懒堂,后面有一座大池子。懒堂不是懒人睡觉的地方,反而是舒家子女读书学习的地方。为了避免被打扰,外人一般是不会到这里的。
深秋时节的一个晚上,明月高挂,舒信道正在灯下读书。一位妙龄少女忽然掀开门帘,进入到屋中。她穿着白色衣服,淡淡的妆扮,显得十分妩媚动人。不过,她脸上有些泪珠,似乎很伤心。
少女缓步上前,说:“妾一直很仰慕公子少年高志,想和你私奔,侍奉你,照顾你,和你好生过日子。因此,我忍不住才来找你。”
舒信道迷糊之际,也没有怀疑少女,因此就热情地和她说话,问她家族、父母等。
少女道:“妾本是邱氏,父亲是一位商人,死在了湖南。我和继母生活在小房子里,距离这里只有二里路。你不知道,我那继母生性残忍暴力,容不得我。容不得我也就罢了,我十六七了,也不把我嫁出去,只是留在家中虐待,完全不把我当女儿看。无缘无故,她就打我,拿着刀吓唬我。因此,我偷偷跑出来,我不想回去了,如果公子能收留我,即便让我做婢女,我也乐意。”
舒信道说:“留下你当然好,我也很喜欢,只是如果事情泄露怎么办?”
邱氏说:“先不考虑这些,咱们慢慢想办法。”
此时,童子送来了热酒和一些小菜,这是舒家的规矩,因为家人担心他们学习冷或者饿,因此晚上会送一些酒菜来。与穷人家的父母给孩子“加油”不同,富人家都是“加菜加酒”,灯油他们从来不担心。
三杯酒下肚后,邱氏起来敛衽施礼,说:“妾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但也能作词唱曲儿,公子,不妨听一听如何?”
舒信道点头后,邱氏便开始表演,她直接口占(不用打草稿,随口说出)词,然后当场唱出来。词内容一般,就是唱她和舒信道相遇于今朝,欢喜之情。
邱氏看了一眼旁边送酒菜的童子,那童子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也开始跟着节奏跳舞,附和着邱氏唱曲儿。
唱完之后,邱氏又看了一眼童子,那童子很知趣,悄悄走了,顺手关上了门。于是,邱氏上了床,脱了衣服,一切都很自然。舒信道喝了不少酒,也不再控制自己,上了床,和邱氏做了夫妻。
天快亮的时候,邱氏告辞离去。
隔了一天,晚上邱氏又来了,这次她带着童子过来,还有许多珍奇的果子、菜肴,还有一壶好酒,然后她继续和童子唱曲跳舞,劝舒信道喝酒。后面,她打发走了童子,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件衣服上,说是她亲自为舒信道缝制的,看起来很不错。
舒信道很高兴,觉得遇到了红颜知己,抱着她亲了亲。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守夜的仆人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他经常看到舒信道和女人说话,又是唱曲,又是大笑,有时候还喝醉了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完全不像个书生,倒像个流氓。
仆人觉得,这舒信道必然是私底下偷偷叫了青楼女子,然后夜里和青楼女子快活。如果不报告上去,日后主人夫人追究起来,自己得倒霉。于是,他跟老婆婆说了,老婆婆又往上报,很快,舒信道父母都知道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家人制定了计划,他们要等舒信道和女子喝了酒,正在逍遥自在的时候,让舒信道的弟弟、妹妹直接踹开门,然后去里面抓人,问个清楚。
到了晚上,果然舒信道又和女子喝起来了。看两人喝得差不多了,在外面守候多时的弟弟妹妹们,果然冲出来,几个弟弟一起踹门,两下门就被踹开了。
邱氏大骇,她连忙跳到外面一个轿子里。那些弟弟妹妹早有准备,吹了火折子,点着蜡烛或者灯笼,细细搜查。
邱氏躲入轿子里后,一手抓住轿子边,大口喘气。她那一只手垂到了外面,雪白如玉。一个妹妹看到后,激动过度,连忙招呼大家来抓。这一下,她惊动了邱氏。邱氏一听,赶紧从轿子底下跑,她实在没地方藏,一步飞过竹林,跳入后面的池子里,然后就不见了。
舒信道出来阻止弟弟和妹妹,然后四处寻找邱氏,看到她跳入后面的池子里后,他忍不住落泪,他觉得邱氏跳入大池子里,肯定活不了了,伤心至极,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些日子,邱氏对他很好,他早已经把她视为妻子了。
众人也不安慰他,觉得他被鬼迷心窍了,慢慢散去了。
等大家都走了之后,舒信道在屋里独自伤心,泪水不绝。此时,门响了,舒信道一看,居然是邱氏,她碰头散发,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有水呢,脚上鞋子、袜子都丢了,玉足雪白粉嫩,舒信道不由得看呆了。
邱氏到屋里,惊魂甫定,她拍了拍心口,说道:“我本以为跳到池子里会摔死,没想到落下的地方像个小岛屿,上面都是泥,而且水也不深,我就出来了,可惜鞋子袜子都被泥吸住了。还好还好,没被鱼儿吃掉,也算是万幸了。”
舒信道一看她如此狼狈,心中愧疚,更加疼爱邱氏。他端来热水,亲自为邱氏擦洗身体,帮她洗了衣服,一直忙活到半夜,两人才睡下。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更好了,片刻也不想分开,如漆似胶。
不过,这件事过后,舒信道似乎有些变化,他经常失魂落魄,或者神情恍惚,注意力不集中,有时候吃着饭呢,夹着菜,忽然就看着菜发呆。
家里人担心,就继续偷偷观察,发现舒信道居然还和那个女子交往。要知道,家里墙头到后面的池子,可是足足有好几丈高啊!那晚她出去已经很奇怪了,摔到池子里居然没死,看来,这个女人必定是妖怪。
于是,舒家人开始打探高人,后来他们在附近请来了朱法师。
朱法师仔细听他们说了事情经过后,面色凝重,道:“这个女子,应该是鳞介之精啊(意思是水里的妖精,介是铠甲的意思,比喻为带壳的水中动物)。听你们所言,舒公子只怕已经病入脾肝了,到这个地步,用符文已经治不了了,我得亲自去一趟。”
果然,次日朱法师就去了舒家。
朱法师还没进入到舒家呢,邱氏就一脸忧愁,她坐卧不安,一直在屋里踱步,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舒信道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很烦躁。
过了许久,她才对舒信道说:“朱法师要来了,朱法师要来了,他一来就会坏我好事啊,唉,怎么办呢?”
半夜的时候,邱氏坚持要走,舒信道一直挽留,但是没用,最终邱氏还是走了。
天亮以后,朱法师到了。舒信道父母拜谢他,求他救救自己的儿子,给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挽回儿子,哪怕倾家荡产也可以。
朱法师说:“你们去附近寺庙,借一口大铁锅来,随后,你们准备二十斤油,烧热了就行。我会施法,把妖精给抓住,你们最好让全族人都来观看。”
朱法师到了懒堂后面的大池子边,念诵咒语,烧了几张符,然后右手做出奇怪的手势。念完咒语后,他喝了一口水,向一张符喷过去,然后那符直接到池子里,好像会自己飞。朱法师喝一声:“速速带来!”
很快,那符进入水中不见了。没多会儿,池子里开始咕嘟起来,如同泉眼。又过了一会儿,水面上涌出来一个东西,露着后背,看起来像是大石头。它游到前面,四处看了看,露出脑袋,大家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白色的大老鳖。它好像被什么制住了,眼神惊恐,但身体不受控制。
白老鳖爬上来后,朱法师继续烧符控制白老鳖,那白老鳖好像被人倩影一样,硬生生被拽到一边。白老鳖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忽然跪下前面两条腿,然后不断点头,好像在给人磕头求饶一样。
朱法师不管它,继续控制白老鳖。白老鳖继续爬,两个前肢都磨烂了,一路上都是血迹,很多人看了都觉得不忍心,纷纷转头。
到了大铁锅跟前,那白老鳖用力后退,但控制不住那股力量,最终还是爬到了大铁锅里。大铁锅里,油烧得滚热,白老鳖进去后,随即死了,浑身都烂了。看到的人无不骇然,额头流汗。
朱法师告诫舒家人:等油凉了,把白老鳖捞出来,然后开肠破肚,把骨肉和肉挖出来,放在太阳下晒干,再加入人参、茯苓等珍贵药材,做成三十个丸子,让舒信道早晚吃下,这样的话,他的病半个月就好了。
临走时,朱法师还交待:一定不能让舒信道知道,不然的话他不会吃的。
舒信道在屋里,他被捆起来了,父母知道他的性格,不敢让他去看,免得他做出什么傻事来。后来,父母果然把白老鳖做成药丸,让舒信道吃下去。
舒信道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他看着药丸,捧在手心里,哭着说:“娘子啊,我把你害死了啊,都怪我啊,都怪我啊!你也没害我,你也没伤我啊,是我害了你啊!”他拒绝服用药丸,并拒绝一切饮食。
每次家人送来药丸和饮食,他把饮食倒掉,埋起来,并把药丸收集起来。他不吃不喝,居然硬生生挺了半个月,收集完所有药丸后,他抱着那些药丸子,跳入池子里,再也没有出来。
白老鳖死后,每逢阴雨天,池子上面还会传来声音:“杀了我姐姐啊,恶道,你杀了我姐姐啊,她有什么罪?她没伤人没害人,她不过是想找个郎君,她有什么错啊?”
朱法师回去后,常做噩梦,修行尽毁。
一日,朱法师正在修炼,耳边传来声音:
白鳖修行不易,虽然变化女子,与舒信道交往,却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虐杀,做成药丸。做和尚也罢,做道士也罢,既然修行就要修心,要为善除恶,要理解世间万物的生存与繁衍,即便他们真有错有罪,也要慎重处理,何况白老鳖没有错呢?你如此狠心,天帝也看不下去!
不久,朱法师暴毙而亡,舒信道家也逐渐没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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