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三年暑期,我没有回本镇初中任教,而是选择留下来,因为我已被推选为县级优秀教师,因为我要接替刘老师担任校团支部书记进入校委会,因为我被推荐担任初三两个毕业的语文教学,作为一名普通的初中教师的全部追求竟然在那时几乎全都实现了,我获得尊重赢得荣光,自己没有了调走的理由。
当杨副校长、朱副校长及车校长找我谈话商量让我带初三时,我又是万分激动又是忐忑不安。两年前我从小学五年级绕过六年级毕业班直接带初一,感到很吃力,辛苦又不讨好,如今我又要绕过初二直接带初三毕业班,我年纪轻资历浅,能否胜任还未可知。在他们的勉励下,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一学年初三毕业班的教师带课分配在学期底领通知书时的最后一次全体教师大会上宣读,果然,我的“任命”的确让全场教师感到意外。
漫长的暑假开始了,我有了大把空闲的时间,但大多数我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小房间里,翻看初三课本,研读教育杂志,借鉴他人经验,笔记、剪贴、思索。我还到西安逛了一天,从书店里淘来有关教学的书籍,魏书生的专著如《班主任工作漫谈》等令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为他的教学智慧而叹服。经过一个多月的“备战”,我对胜任初三教学信心倍增。
教师暑期学习一开始,我却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初三学生将按照期末成绩分成两个快班及两个慢班,成绩在前一百二十名里列为奇数的六十个学生组成一班,列为偶数的六十个学生组成二班,剩下的一百四十多个学生成绩是奇数的组成三班,成绩是偶数的分为四班。分班名单一公布,立刻在学生中引起轩然大波,众生议论纷纷,有的灰心泄气,有的黯然神伤,个别女生还痛哭流涕起来。在开初三教师会时,校领导宣读具体分课安排,我暗暗捏了一把汗,指望着两套“人马”各分到一个快班一个慢班,这样可以竞争起来。
谁料想,两个快班的语文都交由刘老师带,“任教主”带数学,两人分任两个快班的班主任,朱副校长带政治,赵带英语,杰带化学,明教物理。而我是两个慢班的语文教师,兼四班的班主任,周是三班主任,带两个慢班的数学,黄老师带英语。我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整个人愣在座位上,手心都沁出些汗水。晚上我躺在教务处的床板上,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外面下着大雨,凉气透进来,使我本意冰凉的心更感到阵阵寒意。我有一种被捉弄被遗弃的感觉,学校凭什么不信任我,在分校第一年时我落后于刘老师以及“任教主”,现在我赶上来与他俩共教一级,我还是落后,还是不被重视。我恼火都什么年代了学校还搞快慢班这一摧残老师摧残学生的管理理念,我后悔了,早知今日受这份窝囊气,还不如回本镇母校。
年长的姚会计将学校中间的一排教师住房从东往西数第四间平房分给我,初中教了两年了,我总算有了一间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空间。北边的窗口正对着西教学区,挨窗放着一张办公桌,桌东摆着一张床,那床褥子已经跟着我从沟西到初中总校好几个年头了,南床头面朝外立着一个小书柜。桌西立着一个大衣柜。我从中间拉了一根铁丝,将那块从沟西小学开始用的蓝帘子挂起来,将房间隔成两间。帘子外靠西墙放着一张破旧的长沙发,靠东墙放着我从家里搬来的立柜式唱片机,靠南窗户摆着一张桌子放学生的作业本等。
我尴尬羞涩地走进了初三(四)的教室,里面坐着七十二名学生,他们在两年前和我一起来到初一分校,有些是我亲自教过的“嫡系”,好些我见过没有教过。过去的一年他们升入初二进入总校,我却被抛弃一样留在分校让我脸上无光。现在他们是“遗弃”的学生,我是“遗弃”的教师,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感觉。他们也许会拿轻视的目光来打量我这个无能的老师吧。然而,我的一段长达几十分钟的激昂热切的开场白令他们士气大振,紧接着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生涯”活动,又将气氛推行了一个高潮,令他们刮目相看。后两节课,我又走进初三(三)班的教室,将那一番话语一场活动“故伎重演”,博得了这班学生对我由衷的欢心和敬意。
在班级管理方面,我模仿魏书生的做法出台了一系列的“施政措施”:将全班学生排序实行值日班长值,每天晨训时总结昨天优缺点并提出建议;每周搞一次选举,全班投票评选出说话最多、一周进步者、一周退步者、一周最乱者等等;设置说话接力本,制作说话能手牌;违反纪律写了写数字不等的说明书;完备各种管理资料,教室墙上张贴着《班干部职责表》、《班级学生情况人名单》、《住宿生人名单》、《班级行事历》、《班级管理制度》、《班级考勤制度》、《宿舍规章制度》、《队列队形表》、《文艺委员歌曲表》,悬挂《好人好事本》、《教室日志》、《家校联系簿》、《请假条本》、《考勤本》、《说明书本》。
尤其重点制订了《班级十不准》,差班学生哪能不犯错,但坚决不能违反《十不准》,否则相应地有五种惩罚措施。后来几年,我的《班级十不准》被班主任们纷纷借鉴。我还确立了各项常规活动,每日里要完成的活动有晨训、检查宿舍、找一名学生座谈、表扬学生三次、查看一次说话接力本;每周的常规活动有一周一教育主题、班干部会、班会、选举会、活动课、仪容仪表大检查,一月的常规有重温班规活动、确立近景目标、班干部工作总结评比会、师生评教会等。
在语文教学方面,由于没有成绩压力,我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天马行空“肆意妄为”,大胆进行一系列除旧布新的教学“改革”:每日学习一条格言,每节语文课前三分钟演讲,,每天给学生读一篇优美文章。上课时实行小组合作制,导课结束后按照事前印好或抄好的问题学生先进行自学,然后分组交流,最后由我总结讲评,这种做法在处理文言文时效果特明显。语文作业上的改革更加大胆,一共分为十三个板块,实行五选三,每天五个板块必写,另外三块选写,每天不少于五百字。我像魏书生一样鼓励学生办手抄报,版式新颖,内容丰富,展示了我教学“革新”的成果,在旗杆下办专栏展出,吸引来不少师生驻足围观。
我每周还开展了很多语文活动,有“异想天开擂台赛”、“我们的未来设计”、“吹牛比赛”、“猜人竞赛”、“百家争鸣班级议论文大赛”、语文知识抢答竞赛、讲故事比赛、我最喜爱的课外读物推荐会、古诗朗诵会、个人才艺大展示等。开展得最多的是“幸运搭档猜词秀”,模仿李咏“幸运五十二”里的“幸运搭档”栏目,没有大屏幕显示词语,就将词语用粉笔写在长条红纸上,再粘在筷子上,用筷子做卷轴插在鞋盒作半自动展示,一人做动作一人猜,欢声笑语声震屋宇,扰乱了二楼快班的教学及自习,弄的一些快班的学生心向往之。快班老师向学校领导提出“抗议”,我表面上装作无奈心里甭提有多得意有多解气。
但慢班学生毕竟是差劲,聚在一起更是应了一句俗话“三懒加一勤,想勤都不能勤”。大部分都自暴自弃无心学习,逃课的、找理由请假的屡禁不止,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心态更加消极化。在我的语文课上他们表现地都算不错了,往往师生问好后就都各干各事,睡觉的、看课外书的、玩游戏机的、吃零食的,真是一大风景,只有眼皮子底下十几个无奈地配合一下我的“表演”,我只要求他们在课堂上不干扰上课纪律即可。其他学科的课堂上就糟糕了,每每气的科任老师找我来发一顿牢骚。
这样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学生不好好学,老师就无心思教,教师越无心思教,学生就更加不好好学。我们这些带慢班的老师,明显就是看娃儿的,快班师生争成绩为学校争光,我们慢班求稳定甘当绿叶陪衬。后来我都磨得没有心劲了,索性上课连课都不备,抓起书本张嘴就讲,想着怎么将一堂课糊弄完事。作业我都懒得布置懒得批阅,遇上学校教案作业检查了,就从本镇初中借来一些应付了事。
慢班学生的思想行为更是差劲,好像学校制定的制度是专门指引他们对着干似的,初中学生能犯的错误他们一一都不曾放过,甚至都有些荒唐。有几个住宿生晚上私自外出上网被我们老师抓住,处理完后让他们睡去,他们竟然在雨夜中越墙逃走,一个冒雨从峪道走上几公里回家,三个先是半夜步行十几里至邻镇街上,天亮后乘公交车来到几十公里外的高速公路口,然后在高速公路上走了两天一夜,可怜口袋里总共只有二十几元,饿了渴了就到护栏外的人家讨要吃的,半路中一个还走失散,一直走到渭南去找连名称都不知道的技校去找他的姐姐。
一女生的钱在宿舍被偷,我掏出自己的十元作为诱饵,晚上精心布置一个陷阱,让这名女生在一旁埋伏,还派了一个机灵的男生协助,他们竟然眼睁睁看到一女生身影进了宿舍,让她安然拿走后全身而退,气得我都要吐血。两个男生以我要订资料为借口欺骗家长讨要走一百多元,又推说我双休日补课,先到网吧逍遥了两天,将骗来的钱挥霍一空,网瘾还未过够,听说铁路上的铁轨、螺钉等能卖钱,就拿着板子钳子尝试着卸螺钉,被铁路派出所抓住,又是被拷又是拍照,还各罚了五百元,害得教育局长在电话里把校长臭骂了一顿。至于撒谎、抽烟、赌博、打架、早恋、翻墙上网之类的事情更是举不胜举。
慢班学生很是亲近我这个老师,大概是因为我对他们“不抛弃,不放弃”,始终真心对待他们,他们看到了我的付出,也真心理解我的“不幸”。班里代课老师们大都对上课应付了事,有事就将课堂交给我,尤其是双休日补课,大都是我在陪两个班学生度过。我上完自己的课后就将这些多余的时间利用起来,搞各种活动,还将副校长房间里的大电视让学生抬进教室,用碟机放碟片,我和学生们一起看过《泰坦尼克号》、《白毛女》、《一个都不能少》、《水浒传》等课文里有的戏剧,还看当年的热门影片。虽然我不是多么喜欢打篮球,但也组织两班男生在篮球场对垒,组织女生围观助战,这时我不用看学校的脸色,不用担心学生嘲笑自己槽糕的体能和球技。
一到晚上,我的房间里总有学生和我聊天谈心,即是时间很晚了也不愿离去,有时能聊到一通宵。我还召集本班的“嫡系”学生凑钱一起在我房间里亲自动手做麻辣烫,收钱的、采购的、切菜的、洗碗的,分工明确,忙了几小时后晚十点开吃,吃地兴高采烈,聊地不亦乐乎。为了助兴,我还拿来一瓶“诗仙太白”,坚决拒绝与男生分享,自己一个人喝空酒瓶。
后来,毕业班的学生流失渐渐,尤其是毕业考试完后一多半学生都流失掉了,三班四班合成一个班级,由我来当这个合了班的班主任,我大度地将教室定在三班,动员本班的学生搬过来,并让原三班的干部继续留任,以平息学生对这次合班的再次不满。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自己,都对自己的成绩不抱希望,几乎全都报考职业技术学校,有一个平时学习还算凑合认真的男生,独自一人报考了高中,在众生的唏嘘嘲讽下只好取消了,改报中专。
楼上的快班学生投入了紧张地冲刺复习阶段,我班的学生依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我的管理宽松多了,凡请假就批准,只要把假条填写好就可以。一天一个女生在我门口喊了报告,然后大摇大摆直奔我面前:“老师,我要请假。”“啥事?”“我肚子疼。”我盯了她看了一会,胸中腾起一团火气,嚷了一声:“出去!”她负气地刚走到门口又被我嚷回来:“拜托你请假时能不能用手捂住肚子装一下,不要把老师当ruozhi了。”
可能是因为要毕业了不想辜负初中年华,也可能是无学习负担精力要有宣泄之处,班里的谈恋爱现象多了起来,明目张胆毫不忌讳,可惜在班里最认真踏实本分的女学生也是我的语文课代表的端,她的心竟然被班里最调皮捣蛋的男生给俘获了,最后一个月打得火热;一个叫璐的女生换男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频繁,晚上跑到分校操场和男生鬼混,早上常常毛头散发姗姗来迟,给我编造各种理由解释;最有意思的一次是一女生捧着做的手工百合要送给他心仪的男生,却阴错阳差地递到我胸前。
在最后的日子里,我集合起了全班的二十几个男生分成三队,在篮球场上比拼,得第一的那方每人掏五元,第二名的那队每人出七元,失败的那队出十元,洗漱完后吆喝着去镇上的“实惠麻辣烫”聚餐,调皮的张迪也从她母亲的鱼庄里偷来了许多火腿肠及午餐肉,这次我们要了两捆果啤,我和这帮学生们一起举杯欢庆毕业班的即将终结,一起大朵快颐,饱餐而归。
中考结束了,随后成绩揭晓,慢班果然没有一个学生考上高中。学校发放初三教师的双休日及假期补课费,在所有老师中我最高,令人羡慕惊讶。车校长还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对我说:“初三老师的中考奖励从四百元起步,你班没考上一个,但你也辛苦了,那就象征性地罚你一块钱。”我满不在乎还觉得有些意外。校长说了,下一学年还安排我继续教初三,我问道:“还分快慢班吗?要是分的话,我还带慢班。”
(2013年6月7日)
初三(四)班学生录
李家村:陈 璐、宁碧刚、刘 蒙、
善车口村:黄 蓓、张 蒙、王 莹、陈晶晶、谢 立
党家村:黄 红、李 英、陈 英、秦 璐
沟西村:张 静、王 瑶、曾肖萌、贾 婷、王 毛、杨 阳、兰永康、王 明、
薛 斌、王 磊、贺 玲
安上村:张 苗、杜亚红、张 佩、张 琛、张 宇
马口村:李卓然、姚 萍、王 静、卜 端、范红艳、陈 刚、童平君
小口村:郭 勇 庞龙飞、高 军、李 洋、杨 鑫、周金喜、孙 媛、唐何新、庞毅男、阮朋英、
陈 琼、郭 莹、孙 媛
桐峪村:刘 雪、周 毅、马明生、陈祥生、王向宏、马 庆、曹宝锋
东官村:高文婷、李乐华、张燕妮、于 娜
窑上村:车 娇、车 萌、党 贝、车 雷、张 菲
文峪金矿:韩 旭、王 萍
东 矿:李亚峰
外 地:芦海宇、张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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