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农民,当年爱养猫。在他心中,不管什么猫,会捉老鼠才是好猫。 小时候家住茅草房,四壁用芦柴夹起来,外面涂一层泥巴,屋顶铺着茅草。这样的房子,老鼠易在外面打洞,从壁脚和屋檐溜进来,糟蹋粮食,咬坏衣物,惊吓小孩,甚至在厨房旮旯做窝。有的人家能忍受和老鼠共存,可是父亲做不到,从我记事时起,再穷,家里总养只猫。 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猫,是“阿花”和“酱萝卜”,一个我最喜欢,一个我最佩服。 记得是七八岁时,家里原来的大灰猫老死了,不到半个月,原来绝迹的老鼠就开始跑马占地猖獗起来。 父亲到处打听,从外面带回一只花猫,当天给取名叫“阿花”。阿花非常漂亮,满身淡黄色的毛,四爪纯白,胡须刚健,眼睛溜圆,既神气活现,又目光柔顺。第一次进门,父亲按照惯例准备了两条小鱼,放在烧火铁钗上,在灶膛里烤熟,然后把住阿花的腰,在方桌边蹲下,让它每个桌脚绕三圈,然后给它吃鱼。据说经过这种仪式,猫从此就会以此为家。 阿花很乖巧,白天不大睡觉,总在人们脚边转悠。我也喜欢逗它玩,正值油菜花开,粉蝶在菜花上飞舞,它整天奔跑,追逐蝴蝶,打滚撒娇,逗得我也很开心。阿花刚进家门的日子,老鼠安静了一阵,可过不久,家里动静又大起来。父亲说阿花好看不中用,养着还费粮食,要把阿花送人。我和它玩熟了,自然舍不得。 过了些时候,父亲逮回一只黑猫。黑猫来家第一天就不讨人喜欢。父亲把它从布袋放出,照样把住它的腰,想在桌脚转圈,但它拼命挣扎,四爪乱挠,不肯就范。当天灶膛里烤出的小鱼,它一口不吃,整夜“喵喵喵”地叫,在桌下一夜未眠。怕它逃跑,父亲还用一根布带系住它的腰,把它拴在桌腿上。 第二天,它嗓子发哑,叫声低下去,脾性像是收敛了一些,父亲给它换上新碗新猫食,它才开始进食。父亲说,这家伙脾气犟,看来不孬。就势给它取名“酱萝卜”。 和阿花很不一样,“酱萝卜”白天喜欢睡觉,想逗它玩,它爱理不理,活脱脱一个高高在上的绅士,你用扫帚、竹棍逗它,它极不耐烦,倏地一下,极速跑开。可一到晚上,“酱萝卜”就在家跳跃腾挪,飞檐走壁。一晚上都能听到老鼠被它追着跑,柴笆墙壁发出“扑噜噜”的声音。到了早上,靠着门边的地上,我们就见到夜里被“酱萝卜”咬死、吃不完的几只大老鼠。父亲养猫有经验,说这是它在向主人表功。 过了几天,父亲让阿花饱餐一顿,要送走它。看到我依依不舍,父亲既像是对阿花,又像是对我说:“你听着,不管是猫是人,这一世,没得真本事,靠玩花活儿招人喜欢,不管用。” 阿花送走后,“酱萝卜”在我们家生活多年。后来,我家拆草房、住楼房,它一直没有离开过,直到老去。水泥楼房没老鼠了,父亲便不再另外寻猫养猫。 自古人们养猫、爱猫。南宋陆游养猫是为了防鼠护书,留下了“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的诗句;作家、画家丰子恺爱猫是为了画猫,他的《小猫亲人》《白象的遗孤》让漫画充满温情;大学问家季羡林养猫是为了排遣孤独,他留下万字长文《老猫》,表达对猫的至深感情。 父亲,一介农民,他养猫是为了捉鼠保粮。他养猫的标准体现出了他的人生哲学:不玩噱头,务实管用。 (王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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