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到元旦了,我是这样旧派执拗的人,每年的这个时候,依旧遵循着小时候的惯例,写很多明信片,给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
每张明信片都是从各个地方淘来的,包括那些信封和邮票,有的,更可能是珍藏了几年的。
也总是喜欢把明信片用信封装了寄走,一种习惯吧。
这个时候,取出最好的墨,细细研好,饱蘸浓墨,工工整整的用蝇头小楷写上祝福的话。
一批写好的,放在一边让它顾自干着;
一批待写的,放在手边;
另一批,还在抽屉里稳稳的睡着,也许,今年会放去旅行,也许,还要继续在抽屉里面沉睡着。
很多明信片的纸是滑的铜版纸,写了,慢慢的那墨聚成滴,看不出来了。
更有的,软塌塌的,经了墨马上洇开来,放大,模糊,狼藉一片。
刚刚好的,不多。
所以总还要准备点浆糊,把上好的宣纸裁成正好的大小,前一晚糊好在明信片的空白处,再写,就刚刚好了。
最喜欢打浆糊的时候,也都是手工操作,水里放了适量的面粉,搅拌开,待没一丁点的面疙瘩的时候就可以了。
倒进锅里,慢慢的顺时针搅拌,等那“咕嘟咕嘟”的声音起来了,浆糊也好了。
端出来晾着,屋子里就氤氲了面粉的原香。
小的时候,过年要糊春联的,看到香喷喷的浆糊,我还偷偷地吃过呢。
想到春联,就想起林爷爷,九十多了,身子还硬朗。
我在学校里,写大字是得过奖的,所以过年,好多人家会带了红纸请我帮忙写春联。
那年,冬天很冷,林爷爷佝偻着背,带了裁好的红纸找过来,瑟瑟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说:“给爷爷写几幅春联吧。”
我在那里写,他坐在旁边手里拄着拐杖笑眯眯的看。
春联上的墨还湿着,他用嘴“咻咻”的吹:“快干哦,要赶着回家吃炖肘子呢!”
后来,林爷爷没吃到肘子,据说回到家里,肘子还没熟,他去劈柴,斧子举起来,人却突然的倒下去,死了。
出殡的时候,几百只乌鸦跟在且吹且打且哭且闹的人群后面,那么大的唢呐喇叭声音也吓不倒它们,一直跟到墓地。
回来的人讲:“林爷爷是现世积了福,到阴间做大官去了,那些乌鸦就是阎王派来的黑衣使者,接他呢!”
但我见,他躺在棺椁里,眼睛上贴两块裁成圆形的红纸,脸颊整个凹陷下去,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穿大红的棉袄棉裤,手和脚都用绳索绊住,据说那样做可以防止诈尸。
如果那些乌鸦真的是阎王派来接他的,大约会帮他把那些绳索解开吧。
家里有长辈去世,大抵是不应该再贴春联的,但是林爷爷家春节的晚上还是贴了,说是九十几岁的老人去世,是喜丧,不用讲究那么多。
也所以,送葬回来按照惯例是要在主人家吃罢饭洗了手才可以回自己家的,免得带晦气。
吃饭的时候,大家觥筹交错,喜笑颜开,连他的家人,脸上竟也是笑嘻嘻,喜洋洋的.
好像是刚刚嫁了女儿或者娶了新妇般,不见一丝悲戚。
后来渐渐有许多卖春联的,我就失业了,不再有人带糖果来请我。
今年跟去年比,大概要写的明信片一样多,虽然,有几个人失去联系了,有几个人的感情淡了,更有几个人就那么永远的离开了.
但是又结交了新的朋友,又有了新的可以写明信片送祝福的人。
想想,不过如此吧,来来去去的,离开了,不一定还有人记得,在的时候,也不一定有人珍惜。
铺开一张新的明信片,蘸好了墨,写下一行字:
锦瑟无端五十弦。
窗外,天光月白,隐隐有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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