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硕士毕业那年,应届考博失败,人生第二次遭遇打击。
当年,基于对自己的考试能力的迷之自信,我没有考公务员,且只投过一份简历。收到简历的那家公司同意接收我做总助,还允诺分我一套二居室。但刚考试之后,我非常不谨慎地、诚恳地告诉他们不要再等了,我要读博士去了。
过去一直相信,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而言,要靠考试改变人生。从小学就已经树立了远大理想,一定要成为大学教授。为此我必须读博士。如今连考试都不灵了,难免迷茫、失落,无限的沮丧。几乎有两个月,我处在一种抑郁的状态。
人大东门有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招呼我说,“我算出你近日遇到灾祸,让我给你破解破解”。
我说,“算了吧你”。
傻子都能看出我脸上的悲伤。
2.
只能非常被动地去找工作了。
当年就业形势虽然不是很好,但在确定不能读博之后,仍然有三个单位有接收意愿:全国人大、某国资律所和某国企。原本有接收意愿的某部委在听我说没有考公务员之后拒绝了。
全国人大对我面了试,在得知我没有考公务员的情况下,仍然答应试用,前提是明年参加公务员考试。
某国资律所也答应录用,给出了挺好的条件,还能解决户口。
我心中盘算:到了这两个单位,到机关仕途发展太好咋办?到律所挣钱太多咋办?这些都会诱惑我失去“本心”,不再读书。
所以,我坚决地选择了那个国企。为的是,将来可以毫无留恋地离开。
我在当天晚上给该国企的人事部门负责人打电话。说,我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们愿意接收,明天我就过去签协议,如果不愿意接收,我就另做打算,给个痛快话。
对方说,你明天过来吧。
我就这样取得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3.
做人要厚道,我不能说我的老东家的坏话。到了这个企业之后,我心中窃喜: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在这里留下来。
那就得全力准备考博。
经过长期的职位调整,我终于稳定了岗位,在公司的办公室做事儿。
记得这一年中最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把公司的各种文档整理清楚,应付上级的检查。
浩如烟海的文档,涉及多个部门,我该收集的收集、该归类的归类,该补齐的补齐。期间还学会了大量的办公技能,学会如何起草各种通知、报告、请示、任命等等。从文号,字号、字体、行距、用印、印章的位置等等细节着手,做到万无一失。
但除此之外,大量的时间就是在办公室坐着,喝茶、看报纸。提前进入老年生活。
为了摆脱这种生活,我也必须考博。
我也尝试在办公室读书。我内心豪横,从不担心在办公室看书会让我显得我不太正常。但办公室人来人往,领导不时会有各种指示。白天在办公室看书效率太低了。
剩下的只有晚上时间了。
公司给员工租了房,我和两个中老年同事合住一个带阁楼的套间。我精密计算,主动选择了冬冷夏热的阁楼间。那个阁楼非常狭窄,只能摆下一个行军床和一个小桌凳。
但它毕竟是个单间。独立的空间很重要。
每天晚上6点多回到住处,随便吃点饭,和两位年长的同事聊会天,看会儿新闻联播,7点半,准时“回宫”。看书。
4.
我准备考入政法大学杨振山教授门下。
其实我之前根本不认识杨老师,几经犹豫后很冒昧地打个电话问我能不能考他的博士,记得杨老师非常爽朗地用南阳口音说,“欢迎你报考啊”。
我对政法大学同样一点都不了解。几经周折,一个同学的同学帮我打听到了一个在读师兄住的宿舍号。
在一个漫天飘雪的寒冷夜晚,我直接敲开Q师兄的房门。我自感很像一个夜访高人的习武者。一进门,热气腾腾,我发现里面果真住着一个侠士。
Q师兄一见如故,我们谈民法、论商法,相谈甚欢。记得我给他介绍我尝试翻译的EASTERBROOK 和FISCHEL的《公司法的经济结构》,Q师兄说,好书啊,你马上借给我,我复印一份。
现在想来,当时比较楞,应当主动提出帮师兄复印一份嘛。
当晚,Q师兄给我分析了法大老师的风格、考试的方式,也分析了各个老师的研究重点。
这些分析透彻之极,于我而言,不啻于茫茫黑夜的指路明灯。
1999年的那个冬夜,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一定是充满激情和希望。
5.
考完之后,我给杨老师打电话,照例先自我介绍说,杨老师,我是赵廉慧。
杨老师说,赵廉慧,有什么事情吗。
我说,我想问一下成绩是不是出来了。
杨老师等一会儿说,哦,赵廉慧,是你啊。你是第一名啊,祝贺你,好好准备面试吧。
我当天和一个亲戚家的小伙子在外面吃了个饭。每人至少喝了三瓶啤酒。
多年以后,某知情人告诉我,她发现我那一天眉头舒展,脚步轻快,言语爽朗,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清楚地记得,2000年8月28日,我早早地办好入学手续,搬进了中国政法大学学院路四号楼的宿舍。
那个宿舍楼是一个非常破旧的筒子楼,楼门口非常不合时宜地挂了一条破棉被似的物件(好像不只冬天才有)。据传说,正是因为其不同寻常的破旧,某摄制组才选它为一个反映五六十年代生活电影的外景地。
进门右手第二间就是我的宿舍。朝北的房间,阴暗、潮湿。但我不嫌弃它。
当我整理好床铺、书架,把属于自己一张书桌摆正位置并擦拭干净之后,我站在桌前,目光空洞,心满意足,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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