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全是真人真事儿。我一个又懒又惰之人,不打诳语。故事又杂、跨度又长,俺一个拖延症患者,绝不会费心费力自己去虚构+编撰,给自个儿添麻烦。因为太过传奇,所以我一直想写出来。这事我想了五六年了,也拖了五六年。今天来还愿。
河 南 篇
1,龙年,正月初一
我姐的生日,与我父亲是同一天,9号;我的生日呢,与我父亲同一个月份,3月。也就是说,我生日占了我父亲生日的月份,我姐生日占了我父亲生日的日子。瞧瞧,像不像老天爷钦定?天生就是一家人。错不了!
所以,我在父亲的墓碑上亲自撰写的碑文是:“今生浴恩成旧事,来世还为一家人。”实际上,我生日除了月份与我父亲相同,日子上也就晚一天。父亲是9号,我是10号。
好巧不巧,我儿子的生日,月份占我生日的月份,日子占我夫人的日子。亲儿子肯定没跑,嘿嘿,嘿嘿嘿嘿。俺家专门量身定制的儿子,能错了?
估计有细心的看官发现了一个大漏洞、一个大Bug。说来说去,我母亲呢?
我母亲出生的日子,俺们这些凡夫俗子只能高山仰止,图心里羡慕嫉妒一下,真不敢相信自己有那般好运。至于日子,您猜,您猜猜猜!放大胆,往极致上猜。
对!正是你心中所想!我母亲岀生在龙年的大年初一,春节那天!用我母亲的话说:"大年初一大晌午,日头当顶。"这注定了我母亲会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瞧人家挑得这生日,龙年,还是大年初一正午!不服气?不服气,您重新投胎101次试试?
记得我小学时学的第一篇古文《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母亲生郑庄公时难生,差点难产死了。所以母亲很讨厌郑庄公,叫他寤生,喜欢小儿子共叔段,并且,帮小儿子共叔段谋夺郑庄公的王位。以致郑庄公发毒誓,不到地下黄泉永不与母亲相见。这也是“黄泉相见”典故的来历。
我外婆——也就是我母亲的亲妈,生我母亲时遭了无妄之屈辱,也是极其厌恶我母亲。不是难产,生产很顺利。大年初一,过春节的喜庆日子,媳妇要给家里增添大孙子了,本是喜上加喜呀。我外婆的公公、婆婆二人进屋一瞧,大年初一正当午,儿媳给生了一个丫头片子,哇哇得哭,心里那个晦气,气得一句话不说,丢下我外婆,二人扭头就走,直接摔门而出,再没回头多瞅一眼。
我外婆是一个童养媳,没有嫁妆,没有八抬大轿,没人送、沒人迎。用我母亲的原话说:“自己一个人,拎着一个小包袱皮儿就过来了。”我外婆生我母亲的时候,也才不满20岁,照现在,也就是个初中生吧,自个还是个小孩子呢。一个小童养媳头一回生孩子,生了个哇哇哭的小丫头片子,被公公婆婆恹弃,弃之不理不问,那画面,可惨了。无处申诉的委屈只能化成泪水,咸了一枕头,恨了一辈子。
我母亲出生在民国初年,河南乡下农村一个贫苦的家庭。我在网上看过好些讲述现代家庭重男轻女的故事。跟我母亲那个旧时代比,恐怕还是天壤之别吧。
我母亲的爷爷奶奶,对儿媳及这个大孙女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在那个年代,有啥好掩饰的,太正常不过了。他们屡屡想把我母亲给处理掉,明示、暗示了一次又一次。我外婆为此不知哭了多少回。
母亲一岁的时候,在厨房灶火边玩,一下磕在了水桶上。正磕在了眉心当中,血糊了一脸,眼睛一下失明了,瞎了。我外婆抱着我一岁大的母亲哭,不知所措。我外婆那时也就是个不满20岁的小姑娘,自己还是个小娃儿,啥也不懂,又没钱,童养媳一个,除了哭,也没有啥法子。公公婆婆厌恶地摆摆手,说这娃子没救了,意思是丢到荒郊野外去吧!
我外婆抱着我血肉模糊的母亲往门外走,毕竟是亲生的一坨肉,一路上边走边哭。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就很像玄幻小说里的情节了。迎面来了一个仙风道骨,走街串巷的土郎中。
郎中拦着我外婆说:"娃儿啊,你哭啥呀?"
我外婆哭诉着说这小女眼睛瞎了。
郎中说:"娃儿啊,这眼睛我会治呀。"
我外婆说:"我没有钱呐。"
郎中说:"不要你钱,给碗饭吃就中。"
外婆领着走街串巷的郎中回了家。也不知郎中怎么捣鼓捣鼓、擦了点药,我母亲血也止了、眼睛也好了。只是,在眉心还隐隐留下一道伤痕。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母亲的视力好得不了得了。看那么多书,读书写字,一辈子眼睛从来没近视过。
我母亲天生命硬,不迷信都难。
2,同年同月同日,同屋生。
到这会儿,估计大伙又会有疑问了。说你外婆说了半天,咋没见你外公呢?
讲我外公,就要从他出生那天讲起。
他出生那天呢,正好隔壁床上呢,也有一家也生了一个娃,生了个女娃。两家人一合计呢,挺合适,就定了娃娃亲了。这两个娃娃呢,男娃就是我外公,女娃就是我外婆。也就是说,我外公和外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还生在同一个屋子里。这这这,这难道就是天生的姻缘?话本故事里才敢编出来的情节呀,真实地发生在我母亲的爹娘身上。
听上去,那场景呢,两个娃儿好像是在医院出生的。我一直怀疑,那个年代,河南那块穷乡僻壤有没有医院呐?
两家人定亲的时候呢,女方家有一个要求,这要求有点特别,无关彩礼聘礼。就那个旧时代来说,相当有远见。女方家要求,男娃长大了,一定要送去读书。从女方家提的这个要求可以看出来,女方家不仅仅家境不俗,见识也不俗,远超那个旧时代。我外公家呢,虽然是个乡下农民,勤扒苦做,也有几亩薄田,算个中农吧。所以应该还算门当户对,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也因为有这个婚前约定,我外公到了读书年龄,就被送去上学。我印象应该至少读到高中了吧?正好赶上抗日战争,外公自己去参了军,要去抗日。当然,参加的是国军。毕竟,想找共-军也没地方找呀。再说,河南那地块,就是有共-军,恐怕也只剩下地下党。因为有文化,所以外公当了政工干部,好像还加入了蓝衣社。大家伙不要一提起蓝衣社,就联想到戴笠这种等级。外公就是一个基层组织的基层打杂小干部。抗战胜利后打内战,外公就不干了,辞职回家,抛弃了大好前程,当了一名中学教师。
说起来,我外婆家应该挺不错的呀,咋就成了童养媳了呢? 嗨,这就凸现出那个年代的特色啦。外婆的父母去世得早,家产就被哥哥嫂嫂继承了。这哥哥嫂嫂两人呢,家里有钱又有闲,就抽上大烟了。没几年了,就把家产抽光了。家里养不了闲人,就只好把妹妹即我外婆,孤零零送到婆家去了。
其实呢,跟大家想得正相反,外婆这个哥哥呢,对这个妹妹非常好,挺疼这个妹妹。这个哥哥可是相当有文化,上过新学堂,出过省,见过大世面,兴许还出过洋。在当时那个小县城呢,大伙都高看他一眼,有点小名声,说话呢,还有人听 。东街打架,西街扯皮,就会把他请去主持公道、说和。虽然家产被他抽大烟抽完了,靠这个本事还能混口饭吃,饿不死。
等我母亲到了读书年龄,这哥哥专门跑到妹妹家,跟我外婆(他的亲妹妹)说:"你家这个小女娃儿一定要让她上学,啊!"我外婆呢,没上过学,还裹了个小脚,不过后来给放了,但是还是留下了小脚的痕迹。虽然算半小脚,可一点不影响她七八十岁,一根扁担,两头挑着两桶潲水喂猪。幸运的是,我外婆把她哥哥这话听进去了。
扯远了,继续说说我外公。
从前,人们夸夫妻就喜欢夸: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说得就是这个。到我外公这儿呢,他一个人就把才和貌全占了。在那个文盲率90%的年代,我外公应该算有才了。奇葩的是,他还有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颜值爆表。
我母亲对他爹,也就是我外公的容颜,赞不绝口。我母亲上学,毎每领女同学到家里来玩,女同学都会流着口水,偷偷向我母亲打听:"你们家那个屋里的高中生是谁呀?"
母亲说:"谁?那是俺爹啊!"
"咋长的这么少嫩呢?"女同学失魂落魄的说。我外公那时应该都30多,娃儿一串了。
母亲到了90多岁,还喜欢把这个故事拿来津津乐道。
我外公去世的早,我没有见过真人,但是我见过我外公的照片。 应该五六十岁了,国字脸,大眼睛。两个眸子炯炯有神。五官都照着标准长的,而且都长在标准的位置。
所以,我那几个舅舅也是个个英俊,全是照着画片长。没办法,基因好呗!所以个个都有女人缘。至于我母亲,这个是重点,放在后面讲。
我见我外婆时,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瘦高挑,比她那年代的妇女要高半截。腰板倍直,长方脸,瞧她五六十岁与外公的合影,五官端正,眉目清朗,年青时也应该是个美人儿,两人挺班配的。难怪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同屋生。只是,我外婆命苦,相当苦。
3,流氓无产阶级
我外婆这个童养媳,大年初一春节,给家里生了一个女娃娃——也就是我妈,被公公婆婆嫌弃,在家里真的是受尽了白眼,抬不起头来。
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基本上,每隔两年,外婆就会生一个男娃娃,而且一而再、再而三、一口气生了五个。最后,又生了一个女娃娃——我小姨,完美收关、落幕。我这小姨,只比我姐姐大几岁。我的个乖乖呀,编书才敢怎么写啊!五男二女呀!《杨家将》里头的百岁老太佘太君,才有这等好福气。所以我有五个舅舅,一个小姨。在那个传统、落后年代的乡村,这恐怕是一个老式妇女一辈子的巅峰——完美人生吧。
我小时候,常见我外婆一根扁担,前后挑着两桶喂猪潲水,走着气宇轩昂、六亲不认的步伐。那种自豪,自带主角光环。
大伙可能说:哈哈,这下你外婆翻身了吧。其实不然,我外婆更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外婆生了孩子后不久,公公婆婆就跟外婆分家了。给了外婆大概一两亩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银钱上老死不相往来, 一个铜板的水都不会往下流。那时,我外公离家外出,当国軍抗日去了。公公婆婆觉得这个儿子肯定赚大钱,全便宜了儿媳妇,自己一个子也没落着,替别人白养了一个儿子。一家人,冷漠的连亲戚都不如。 我母亲说,她爷爷奶奶在桌上吃饭,见了这个孙女儿来了,连块馍都不会掰给她。喂猫喂狗都不喂她。
有年过节,家里揭不开锅了,外婆打发我母亲去找爷爷奶奶借点玉米粉。注意是粗粮,不是大米、白面。解放后到了七八十年代,大米在河南乡镇都是稀罕物。平常吃的都是玉米粥或红薯干熬成的糊糊。我小时候在河南,天天都吃这玩意儿。爷爷奶奶当时正在吃晚饭,不仅不借,甚至都不给饿得饥肠辘辘的孙女分一口吃的。我母亲到了90多岁,还清楚得记着这幕场景。
那时外婆搬到了小县城里住。乡里的地,她一个半小脚妇女,也没法自己种,给别人种了。我母亲谈起她的童年,主要就二件事:"挨打!挨饿!"
我外婆没工作、没收入、文盲、半小脚的家庭妇女,身边围着一群只会张着嘴要吃的娃娃们,心情恶劣到何等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脾气极度暴躁,打她的大女儿——我母亲,就跟打仇人一样,往死里打。 在我外婆的眼中,她这个大女儿就是来要债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母亲到了晚年,有那么一两次说:"我现在能理解她啦。她那时候也才是个刚20出头的小姑娘,自己还想着玩呢。结果一堆娃娃围着她,要她照顾、伺候。烦都烦死了。"
恶劣的环境,造成了我外婆恶劣的性格,以及彪悍的人生。我外婆的事迹远近闻名,名震四方。先讲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
那年我都有二三十岁了,陪我母亲回河南老家看望我外婆。我的几个舅妈来看我的妈妈。几个妯娌在院子里,跟我母亲聊天,每人手里拿着半截甘蔗,边啃边聊,欢声笑语。
突然,听着院大门咣当一响,听声音,外婆挑着潲水桶进了院门。我那几个舅妈浑身一激灵,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咣当就把手里的没吃完的甘蔗丢地上,拿起扫把、簸箕风火火就在院子里扫起地来。要知道,我那几个舅妈可不是刚进门的小媳妇儿,都是娃儿已经打酱油的妈妈了。
我外婆进的门来,眼睛直视前方,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在鼻子里长长的哼了一声,像猫一样,目不斜视扬长而去,丢下几个舅妈,还在院子里装模作样的扫地。我瞅见这一幕,真的是给笑死了。在我印象里,俺这几位舅妈,在单位里都是人模人样的人物,走南闯北,人情达练,情商极高,一直是我心目中仰望的偶像。谁曾想,一个小脚、文盲、家庭妇女的老太太, 能让她们像耗子见了老毛猫一样,战战兢兢。
那天也亏着我母亲在场,否则我外婆的反应可能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肯定会相当刺激火爆。
有一年,我去河南上小学二年级,赶上了一件大事。
我前面讲过,我的几个舅舅,个个英俊帅气,直接拉去演电影的男主角,大闺女、小媳妇绝对会抢着买票。我有个舅舅,上初中时就被女同学看中了,非他不嫁。我外婆坚决不同意。说女同学家成分不好,不象俺们家贫农出身,一贫如洗,上等人家,岂是有钱人家能够高攀的?舅舅与女同学好了好些年,都上班工作了,硬是结不了婚。
我外婆家有一个大院子,建在一个高坡上。所以院门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爬一段陡坡,才到院子大门。 女同学家,对着外婆家院大门,中间隔了一片小树林。站我外婆家院大门口,居高临下,正好可以俯视女同学家的院子里面。据说,我外婆经常站在院门口坡上,冲着人家的院子,骂人家一上午,不带重样的。总之,地主富农之家,癞蛤蟆就别想吃俺们贫农家的天鹅肉。
一天,就我一个人在院里。我那在外地工作的舅舅,不知啥时突然悄悄出现在院子。舅舅讪讪的悄声问我:"你外婆在家吗?"我答道:"不在,放羊去了。“
舅舅便一个人匆匆进屋里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招手让我去帮忙,抬了一个木箱子出来,便又匆匆忙忙走了,一分钟都不耽搁。临出门叮嘱我说:"别跟你外婆讲,我回来过了。"
我那时太小,啥也不懂,也没当回事儿。后来我才知道,我舅舅是回来偷户口本的,去跟我舅妈登记结婚,顺便把自己装物品的箱子带走。
晚上,我跟我外婆两个人呆坐,外婆突然盯着我问:"你大,今天下午是不是回来了?"河南话,大,这里就是舅舅的意思。我老实,也不敢骗她,便嗯了一声。
我外婆瞧着我,鬼魅的一笑,那表情,就像自己把梳子卖给了秃头和尚一样,得意之色难以言表。那古怪的表情,我至今都忘不掉。
我外婆因为我舅舅偷户口本这事,只要想起来就骂,骂起来就没个完。有次她不经意间向我炫耀,说自己几个儿子娶媳妇儿,没花过一文钱。我回想起外婆那天晚上鬼魅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农村人老太太套路深呀。
我外婆曾向我夸口说:"就我这能耐,给我个县长没问题。"然后追问我说:"我能不能当县长?"逼着我表态。我瞧着外婆,迫于她的淫威,言不由衷的表示:没问题。
那时我太小,没有人生阅历。现在回想起来,我外婆绝对是个人物,杀伐果断,从无畏难情绪。多麻烦的事儿、多麻烦的人她都敢去摆平。从这个角度讲,比她更适合当县长的人真的不多。天生的人才,没遇上好机遇,被埋没了。
一个没收入的农村妇女,一串娃儿要吃饭,要上学,她是怎么办到的?一般人真的办不到,我外婆真不是一般人,她干的事,一般人都干不出来,一一讲,就成长篇小说了。挑着讲几个吧!
我外婆没上过学,但是我发现她似乎能认识一些个字。我有次抱着疑惑,向她询问。她听罢,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从那以后,她就特别喜欢跟我讲一个故事。说是有一次外公病了,没办法上课。于是她就让外公当天晚上教她几个字。然后,第二天,我外婆自己就跑到课堂上去照本宣科。这种事她干了,不是一次两次。我相信她不是吹牛,因为她讲这事儿的时候,满脸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是发自内心肺腑的。并一再追问我说:"外婆厉害不厉害?"一定要等到我肯定的答复,才肯罢休。
早年间,有个亲戚家的男主人去世了,在家里设了灵堂,办后事儿。去上香的人,多少都会备点礼品,随点份子钱。我外婆两手一拍,空空荡荡,拎着自己的一个娃儿——我的五个舅舅中的一个,就去了。
进的门来,直奔灵堂前。当着一屋子的人,把板凳高的儿子,往灵前一丢,大喝一声:"娃儿,跪下!磕头!"
接下来一段话,把这一家人吓得魂飞魄散。
我外婆拍着大腿哭述起来:"可怜我那某某某走的早,也没留下来个男娃儿披麻戴孝。不是为娘我心狠,论起来,娃儿你跟他们家,最亲最近。从今往后啊,你就是他们家的儿子啦,也让我那某某某香火不会断了绝了后呀,呀呀呀。。。。。。"
说起来,办丧事的这家亲戚不走运,只生下了一个闺女儿,男主人就走了,撇下了孤女寡母。那似我外婆,生五男二女那么彪悍的命。这家人及一干人等,听了我外婆这番哭诉,恍然大悟。这哪儿是演《哭灵》?分明是演《劫寨》嘛。这是要搞资产重组,空手套家财啊!
于是,一干众人忙上前,亲切地安慰我外婆:"他大娘啊,你别哭,别伤心。他大娘啊,有话咱们慢慢说啊,来来来,一旁来家,慢慢说。"
把我外婆拉一旁,好说歹说,塞了若干银钱,终于把我外婆这瘟神给请走了。我外婆两手空空来哭灵,返家时,反钓得诺大的钱包,拎着我舅舅这个鱼饵,得胜回营。
所以,我的母亲对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评价是:"流氓无产阶级"。我觉得,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我外婆虽然是流氓无产阶级一员,但毕竟也是从好人家(广泛意义上论)出来的流氓无产阶级。我再讲两件事,你们再品品。
有件事儿,我母亲记了一辈子,也讲了一辈子。那时我母亲才刚上小学,回家的路上,被同学拦着,说是樱桃熟了,拉我母亲去爬别人家树,摘了好些红樱桃。我母亲舍不得吃,用衣服兜起来,两只手捏着衣角,捧着宝贝兴冲冲地回家了。你想啊,平日稀粥都混不全,这可不是金贵东西么?
进了院子,瞧见我外婆就喊:"娘,樱桃!吃樱桃!"献宝似凑到我外婆跟前。
我外婆只瞥了一眼了,脸色就变了,凶神恶煞,抓起一把樱桃,狠狠摔在我母亲的脸上。"能耐了!学会偷人家东西啦!"接着又是一脚,踢了我母亲一个趔趄,樱桃撒了一地。我母亲呆呆的,知道自己理亏,任打任骂,动也不敢动。
我外婆平日里,一再跟自己的几个孩子说。"咱们家穷,穷的要有志气。再穷不能动别人家的东西。别人家丢窗台上的破鞋,都不许捡。"
这件事教育了我母亲一辈子,也记了一辈子。讲到这儿,就得插播另一件往事了。
那都到90年代了。我母亲的一位同事,其实也算不上同事,中间还隔着好几个部门呢,只能算见面打招呼聊几句的熟人。
一天,熟人夫妻俩抱着个木匣子,匆匆来到我们家。跟我母亲讲,他们要出远门,家里有点东西,放屋里不放心,想寄放在我母亲这儿。我母亲满口答应,当夫妻俩人面,把木盒收到柜子里,说你们放心,放我这儿,我动都不会动一下,看都不会看一眼,放心好了。熟人夫妻俩人高高兴兴的走。
我父亲回来后,埋怨我母亲说,这夫妻俩有亲戚,又有朋友,还有孩子,偏偏放你这个外人这儿,万一有点啥也说不清楚啊!我母亲也觉得这事儿做的有点欠考虑。熟人夫妻俩家境都不错,木匣子里多半是些黄金贵重之物。
一段日子后,夫妻俩又上门。我母亲打开柜门,指着木盒子说,你们走后,我就没有动过一指头,现在圆璧归赵。夫妻俩千恩万谢抱着木匣子回去了。木头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宝贝,谁也不知道。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对熟人夫妻俩,对我母亲的那份信任,来自于哪里?让人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再讲回我的外婆。
我外婆80多岁,还身体倍儿棒,扭着半小脚,天天上街挑一担潲水,回家喂猪。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一天,挑着担子在路上,让两个拉板车的乡下农民夫妻给撞了,直接倒地,腿骨骨折,起不来。吓得这俩农民夫妻,围着我外婆急得团团转。
我外婆疼得吸冷气,躺在地上,冲俩乡下夫妻挥手,吼道:"快走!快走!"
"这那成呀。大娘,俺们得送你去医院呀。"这俩夫妻坚持要送我外婆去医院。
我外婆恼火了,冲他们道:"你们快走吧,我有五个儿子,再不走你们就走不了啦。放心,我有钱,不用你们的钱。看我儿子来了,你们咋办?"硬是把这一对乡下夫妻赶走了。
这对乡下夫妻含着泪,边走边回头,哭着走了。
外婆在医院里接骨,结果,第一次没接好,砸开,又重接了一次。这一下,躺在床上,再也下不来床了。
我外婆生命的最后几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清理床铺的时候,发现床铺下压着乱七八糟的一堆汇款单。那都是我母亲每个月给她寄的生活费,外婆晚年糊涂,忘了去取了。
[未完待续]
{注}:岁月流逝,留下层层年轮。
我将这一层一层年轮的真实故事讲述出来,看官们感兴趣的话,点个赞,让我知晓。谢谢。
谷瑜青工作室。202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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